臨時工廠由當地一家倒閉的自行車廠改裝而成, 佔地寬敞,四周空曠。廠裡安裝了幾條流水線,從剝繭到抽絲再到送入機器製造真絲面料,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車子還未靠近工廠, 遠遠地, 他們就看到工廠前方站着的方陣。兩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最前方, 一高一矮, 身高差距非常明顯。他們後面站了一羣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員工。
車子靠近時,矮個子的黑衣人舉起手,做了某個手勢, 最後排兩側的員工突然拉開一條鮮紅的橫幅,上面斗大的白色字體寫着“熱烈歡迎上級領導蒞臨檢查指導工作”。
同一時間, 所有的員工喊道:“歡迎歡迎, 熱烈歡迎!歡迎歡迎, 熱烈歡迎!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聲音震天響, 每個人都像卯足了勁。
“……”
相比外面的熱鬧,車裡陷入迷之沉默。
祁崎:“我們是不是走錯片場了。”
胡塗:“……有可能。”
這浮誇的陣仗讓他想起小學,每年區裡派領導來視察時,校長都牽一隊小學生在門口拉橫幅歡迎。胡塗因爲長得好,連着好幾年都被打上腮紅, 送到最前面給領導獻花。胸前的紅領巾迎風飄揚。
車上四人步下車後歡迎聲才停止。等靠近了, 大家纔看清, 站在前方的矮個子男人長相十分喜感。厚重的劉海蓋在八字眉上, 酒瓶般厚的黑框眼鏡也遮不住他此刻笑眯的眼, 五短身材,微微發福, 手裡拿着一塊白色手巾不時擦擦從額角滲下來的汗,看到他們時不自覺呈現點頭哈腰的姿態。
而另一個男人在他的襯托下,可以說驚爲天人了。堪比模特的身高和身形,頭髮是時尚的栗色,偏分,一邊攏在耳朵靠後位置,另一側則梳成略顯蓬鬆的樣子。表情有些心不在焉,還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不耐煩,好像很反感這類作秀般的場面,給人一種不羈的慵懶感。
祁崎在二者之間權衡了一下,明智地做出選擇。他朝高個子男人伸出手:“你好,維納代表祁崎,你一定是這次項目對接人吧?”
高個子男人迴歸在線狀態,看向他伸過來的手,皺眉,沒有響應的意思。
祁崎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怠慢,面上有些掛不住,對男人的印象一落千丈。
這時,另一雙手小心翼翼地探到他們之間,雙手握住祁崎的手轉了個方向。
“祁代表,我纔是項目對接人。”五短身材的男人笑得滿面紅光,抓住祁崎的手握了握。
祁崎:“……”
尷尬突如其來,都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我姓金,是鎮長辦公室的秘書,以後負責祁代表和晉代表在這裡的活動,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多包涵,”矮個子男人鬆開手,轉而向他們介紹身邊的男人:“這位是鎮上小學的英語老師,樑笑生,樑老師,我們請他來給外國設計師當陪同翻譯。”
說完又挨個和另外三人握了手。一羣人在門口寒暄幾句後,一起進去參觀工廠。
金秘書還在前面殷勤地介紹生產線和近期的產量,晉冬走在祁崎旁邊,以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沒想到祁代表也會以貌取人。”
“……”祁崎不設防腳下打了個趔趄,低頭踩了踩翹起的地毯,裝作沒事人一樣繼續朝前走,至於晉冬的奚落他選擇性忽略。
生產線介紹完,他們進入另一個車間。金秘書加快腳步,架起通道之間阻隔的透明玻璃簾,讓客人們先過。
晉冬做了個請的手勢,祁崎走到他前面。
“祁總對樑老師那麼熱情,不會看上他了吧?”晉冬跟在他身後,又對金秘書點頭示意:“謝謝。”
“這個跟晉總有什麼關係?”
祁崎看向別處,臉上寫滿“別煩我”。
衆人來到存放蠶絲的地方,晉冬從竹簸箕裡挑出一小片蠶絲,放在指間捻了捻,半真半假道:“如果祁總喜歡,晚上送到你房裡也不是問題。”
祁崎難以置信地看向身邊的人:“晉冬,你以前是拉皮|條的?”
“……”晉冬把蠶絲扔回去,拍拍手,“你沒想過?”
“晉總,清除一下你腦子裡的黃色廢料,”祁崎嗤笑,“喜歡不是佔有,如果我真對那個什麼翻譯有興趣,會自己採取行動,不勞您費心。”
覺得跟這人話不投機半句多,祁崎率先走開,把衆人都甩在身後。
晉冬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柔軟地笑了笑,“喜歡不是佔有”,他當然知道。
不過話說回來,他是真的很愛看祁崎對他說教時候的樣子。
祁崎走到一扇緊閉的倉庫門前,問一旁的金秘書:“這裡是什麼地方?”
金秘書是多汗體質,他擦了擦下巴,回答道:“這裡是冷藏蠶卵的地方,每一季都留下一部分蠶種,等有桑葉的時候再拿出來孵化,裡面溫度保持在三至五攝氏度,由經驗豐富的養蠶人看守。祁代表現在要進去參觀嗎?我把師傅叫來開門?”
祁崎:“今天就算了,以後有機會再來。”
一想到裡面密密麻麻擺滿了蠶卵,他心裡其實是拒絕參觀的。
中午金秘書本想帶人去鎮上的酒樓吃飯,祁崎一行人嫌麻煩,說要早點回去休息。
金秘書十分客氣,見他們興致不高,只能退一步說:“那這樣,參觀一上午也累了,你們先回住處歇着,但晚上一定要給面子,我在酒店都訂好位子了。鎮長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招待好你們這些青年企業家,瑤水村脫貧致富就看你們了,不請一頓飯怎麼也說不過去。”
晉冬看向祁崎,意思是完全按照他的意願。
祁崎抵不過金秘書的熱情:“行行行,晚上見。”
聽金秘書打官腔,實在不習慣,心裡一陣彆扭。
什麼“青年企業家”、帶領全村“脫貧致富”,完全沒這麼高的思想覺悟,晉冬就是來賺錢的,他就是被祁連山拖下水的。
說是放假,其實該處理的事一樣都逃不掉。祁崎把胡塗抓到自己房間裡,關上門工作,晉冬也將自己關在書房裡關了一下午。
整個房子裡,就楚青最清閒,等快到飯點時,另外三個人出來,只看到楚設計師留下的一張便籤:“畫不出圖,玩去了,別打手機,沒帶。”
胡塗看了,好生羨慕:“晉總,你們家設計師工作時間都這麼隨意的嗎?”
“XYZ工作環境很輕鬆,只要在截止日期前提交成果就行,”晉冬笑得十分溫和,隨即反問他:“有沒有興趣加入?”
胡塗被他的親和力吸引,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祁崎一把將他扯到身後,看晉冬的眼神彷彿下一秒就要擼起袖子跟他幹架。
“你還沒完沒了了?剛撬完設計師又想撬助理,你真當維納好欺負。”
晉冬給自己倒了一杯檸檬水,玻璃杯沿抵在脣邊,心平氣和道:“祁總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是你的走不了,不是你的強求也沒用。”
接着轉向胡塗,笑眯眯地問:“胡助理,你說是不是?”
現在胡塗哪敢惹祁崎不順心,他尷尬地笑笑:“晉總說的對,祁總待我不薄,走不了。”
祁崎聽了他表忠心的話後才滿意,回過頭一臉凶神惡煞警告他:“你要是敢合約不滿就離職,我業內封殺你!”
胡塗慫到不行:“祁總,別,我上有老下有小,以後娶媳婦還要付首付。”
這時,門鈴響了。胡塗去開門,不一會,領回來一個人。
金秘書中規中矩站在客廳裡,兩手並在褲縫處,標準地四十五度鞠躬:“各位代表,車子在外面候着了,請吧。”
“……”
胡塗驚呆了,居然有人比他還狗腿。
祁崎被這麼正式地對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晉冬受了一鞠躬,手上的水杯差點沒拿穩。他拂去桌上的水跡:“金秘書,以後不用這麼客氣。”
“唉~要得要得,”金秘書直起身,從褲子口袋裡抽出白色手巾擦汗,聲音諂媚,“都是稀客。”
他們看着金秘書,神色複雜,終於明白了什麼叫“無福消受”。
晚上的飯局除了他們四人,金秘書還帶了一個人,聽他介紹也是鎮長辦公室的。晉冬看得明白,這年輕人大概率是帶來陪酒的。
胡塗落座後問:“上午的樑老師呢?”
金秘書示意服務員上菜,同時拆開一瓶“無糧液”,站起身給他杯子裡倒酒:“樑老師是臨時請來的,工作完成後就回去了,耽誤了人家半天的課,怪不好意思的哩。”
胡塗攔下他,婉拒道:“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晉冬把手機放到一邊,適時出聲:“金秘書,現在大家都注重養生,祁總也不喜歡在飯局上敬來敬去,今天就算了吧。”
金秘書看向祁崎。
祁崎突然被他眼神鎖定,一時沒反應過來。
“嗯,這個……是不喜歡。”
既然三人都沒喝酒的意思,金秘書只好悻悻地作罷,對服務員說:“泡壺參茶來,記得放枸杞。”
……
整場飯局,真正參與其中的怕只有胡塗。其他人都在忙着互相周旋,只有他醉心於吃。
雖然都是常見的菜,但味道就是比平時吃的好。他咬了一口皮焦肉嫩的紅燒肉,一臉幸福地癱到椅背上。
祁崎在一旁看了,桌子底下踢踢他,小聲說:“矜持點行不行?”
胡塗強烈安利:“祁總,太好吃了,你得嚐嚐!”
說完又滿嘴流油地喝了一口參茶。
胡塗有一種本領,吃什麼都像很好吃的樣子,讓人看了胃口大開。
祁崎半信半疑夾了一塊,嚐了一口,發現也沒胡塗說得那麼誇張。
飯局結束後,他們坐上金秘書的車。同事開車,金秘書坐在副駕上。
胡塗看着沿街的風景,忽然覺得不對勁:“回去好像不經過這裡啊。”
這時,前座的金秘書突然轉過頭,對後座三人神秘一笑:“帶你們去個讓人快活的地方。”
“……”
三人不自覺互相靠緊了點,覺得金秘書的笑裡透出一絲猥|瑣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