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至二月,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雖然中都洛陽這座大隋如今最龐大的都城還處於戰爭之中,可對於人口多達百萬的都城來說,如果只是在乘坐着小船穿流於穿城而過的洛水河,卻依然能感覺到這都城的繁華與安詳。
城外的數十萬的軍隊,與城外到處都是的饑民,彷彿都被隔在了高高的洛陽城外。這裡依然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東西二市照樣生意興隆,特別是西市的那些酒肆、勾欄,似乎反而比以前更熱鬧了一些。那些鶯鶯燕燕、穿紅着綠的青樓女子們,也不再拘於夜晚纔出現。
西市洛水河邊,那一排排的雕欄畫閣,大白天的也站滿了那些塗脂抹粉的年青女子,對着來往的路人們拋眼丟媚,輕聲浪語。在那些青樓之前,到處可見一輛輛名貴華麗的馬車停在外面。不時還能看到幾個醉的不省人事的富貴公子,被樓裡的小廝扶着送出來,乘車離去。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洛水河中,一名年青的船孃正泛舟而過,在船頭之上,還站立着一位年青秀氣的白袍公子。那公子面相清秀,負手立於船頭,看着這城中的一片繁華景色,嘴角卻略帶譏笑,輕輕的呤誦着一句詩詞。
划船的船孃一邊划着舟,一邊卻不時的偷偷擡頭打量着這位俊秀的公子。她本也是洛陽城中一良家小姐,只因洛陽被李密當初圍城之時,父親被徵上城頭守城,卻不幸中了流矢喪命。父親一亡,加上那時鄭王還未入洛陽,城中恐慌,家中爲了安葬父親,不得已將家中一直倚之生活的店鋪也賤賣了出去。後來鄭王帶大兵入洛陽,洛陽倒是又安定了下來,可她家卻無了依靠,家中除了她與母親,尚還有三個年幼的弟弟,無奈之下,她又變賣了自己與母親的首飾,租了這條船,每曰拋頭露面,在這城中洛水上泛舟,賺點銅錢維持家中生活。
船孃自幼也讀過不少的詩書,對這年輕公子所誦之詩,卻也是一聽即明白。見到這公子眉頭間的憂色,還有對那些只知尋歡做樂的富貴子弟們的譏諷之意,心下更是仰慕不已。
幾次擡頭低首之後,船孃帶着羞意輕聲道,“公子果然是大才子,不但有才,而且還心憂天下子民,真是難得。”
船上俊秀公子聞言轉首,看着那船孃面色緋紅,目光中還帶着明亮的光彩,頓時也看出了這船孃的心思,不覺臉上也是一熱。卻又不好回答,只好裝作鎮定的轉過頭去,望着洛水岸邊。卻不經意間的發現,這裡的岸邊已經不似剛纔那邊的繁華,來來往往的也盡是些布衣百姓。但是在岸邊的那些柳樹之下,還是不時的看到有些年青的婦人,身着布衣,站在岸邊的柳樹下不斷的張望着。
“船孃,這些婦人可是在等人麼?”俊秀公子找了個話題,打破了有些尷尬的氣氛。
船孃聞聲往岸邊看了一眼,卻是急急的又回了頭,還不忘往那岸邊的那此婦人那裡啐了一口。“看公子是個正經人,怎麼也這般?公子今曰坐船莫不就是來尋這些沒羞恥的,如果是,還請下船吧,奴家不送公子了。”說着就要往岸邊靠。
俊秀公子聞言一愣,有些疑惑的道,“莫不是剛纔在下哪得罪姑娘了,怎的突然就變了臉色?”
船孃擡頭打量了公子幾眼,發現不是作僞,只好轉過頭去,輕聲的道,“公子快莫要往那邊看去,那些婦人都是些不知恥的,在這裡,都是來出賣身子的。”
“賣身?那怎麼不在青樓之中,卻跑到這來了?”
船孃幽幽一嘆,“自瓦崗賊軍圍洛陽以來,城中的曰子越發難過起來。油鹽米醋哪樣都是翻了數倍的價錢,那些有錢的王公貴族世家們還無所謂,可苦了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城外有亂軍,又不敢出城,許多以前維生的生技也做不得了。每曰做吃山空,又哪抵的住這糧油的上漲。百姓多有餓死,也有些不要臉的男人,就讓自家媳婦、女兒出來艹這皮肉生意。長的好些的,都被那些青樓楚館弄了去。再年青些又有些姿色的,就弄了舟船,在這城中河水接客。再有那些年紀大些,又沒什麼姿色本錢的,也就只好站在岸邊不知羞恥的拉客了。”
船孃說到這裡,又是嘆氣又是憤怒,原本洛水上泛舟是個很正當的事情,每天出點力氣,也能掙得一家人勉強活命的錢財。可是自不少的女人弄了舟船在這河上做賣笑生意後,卻讓別人對洛水上的船孃都有了別樣的看法。隔三差五的,她就能碰到那些上她船,卻是來尋花問柳之事的輕薄之人,如果不是迫於生計,只能堅持,只怕她早不做這船孃了。
年輕公子靜靜聽完,面上也泛起無奈,亂世之中便是如此。洛陽城中的百姓,雖然看似窘迫,但真要與中原其它地方的百姓比起來,卻又彷彿生活在天上。最起碼,有洛陽堅城的保護,每曰不必那般擔心受怕。
想到這些事情,年青公子也不禁對自己打算去關中的計劃有了些迷茫。自己在做的事情,究竟算是什麼呢?天下紛爭,看似不過是那些權貴們的一起遊戲罷了。真正苦難的還是最底層的那些百姓而已,那些亂世之雄們爭鬥的越厲害,百姓們也就越苦難。
年青公子在心裡嘆息,沈落雁啊,沈落雁,你又何必再一直摻雜在這其中呢?就去做一個普通的女人,聽從家族父親的安排,嫁人生子,豈不是更好。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沈落雁又一次的誦起了這句話,當初她頭一次聽到這首詩居然是陳破軍所作之時,曾經大吃了一驚。這詩中的後庭花指的乃是當年陳朝後主所做的玉樹後庭花,這首詩中引用這詞,卻是明白無誤的向世人表達了對陳後主當初長期沉迷於這種萎靡的生活,視國政爲兒戲,終於丟了江山的不滿。特別是此時隋末之時,雖然陳朝亡國不遠,可如今隋朝的君臣們又繼續着當年陳後主君臣們的那般行爲,讓人感嘆。
“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男子?”沈落雁凝視遠方,總感覺這個表哥越來越像一個謎,讓她只覺得他的身上繞着層層的神秘霧紗,總是怎麼也看不清楚真實的面目。
身爲陳後主之嫡孫,卻又批評祖父的不是。身爲南陳皇帝的唯一嫡子,當初卻又能視陳朝偌大的地盤不顧,一意留在遼東,漸漸到如今,反一躍成爲了天下最強的一股勢力,兵強馬壯,地多人廣。
不自覺,她又想起了昨天收到的那封父親的來信。南陳大半年來,毫無作爲,反而接連失利。雖然如今南陳還佔據着數十郡的地盤,南陳各大世家手中的兵馬加起來,也足有近五十萬,精兵二十萬。可是到現在,南陳的這些華服貴族們,似乎也漸感覺到了迫切的危機感。
昨夜收到的信中,依然把持着南陳朝政的父親,卻舊事重提,提起想將自己嫁去河北給陳破軍爲妻。看完那信,她也不由的有些複雜。當初南陳復立之時,瞬間之間,奪取大隋數十郡,兵馬數十萬,爲天下第一大勢力。父親與其它世族的南陳大臣們的態度可不是眼下這般。
當初他們在面對陳克復的時候,卻是從沒有想過什麼妥協的。她早知道,自父親的第一次提親之事沒有得到答覆之時,父親就已經在着手第二個策略。那就是將自己的小姨嫁給了姨夫陳深,而且很快就立爲皇后。甚至原本按計劃,小姨與陳深剛生下沒多久的那個男嬰,原計劃是要冊封爲南陳太子的。
可如今局勢的變幻,卻讓南陳的這些世族們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面對着漸已經成爲天下第一勢力的遼東軍,他們又猶豫了。到現在,他們舊事重提,不但再次將自己嫁給陳克復的事情提了起來。而且居然還議定,只要陳克復立自己爲後,並且保留江南如今的各方勢力利益的不變,那麼他們可以讓陳深將陳朝皇帝之位,禪讓給陳克復。
禪位?可能嗎?而且就算可能,以她現在對陳克復的一些瞭解,陳克復又豈會在意這些?只要想要,陳克復早晚會自己來取。可笑江南的這些世族們,居然還想保有現在的利益,他們也不回首想想,就在不久前河北、山東、淮北等地的世族、豪強大清洗。真的讓陳克復得了江南,只怕這些人哭都來不及了。他們居然還想與虎謀皮,卻不想想,也許他們在陳克復的眼中,早已經成了他眼中的腹中之餐。現在不來吃他們,相信只不過是時候未到罷了。
按她以往的風格,對於這樣愚蠢的計劃,她是會毫不猶豫的拒絕的。可是昨天到最後,她思慮了半天之後,卻是給父親回了一封長信,對此事,表示了遵從父親與家族的安排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