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密的魏國、王須拔的燕國不同,洛陽鄭王王世充手下的兵馬將士,除了少數是後來徵召的普通百姓外,大多數早在大業年間就都是朝廷的正規兵馬。
大業年間,他們是大隋的府兵,縱橫江淮,征剿叛亂,他們是官軍。後來隨着王世充從江淮一路到了河東太原,最後又到了洛陽,可他們的身份卻沒有變,依然是官軍。特別是到了洛陽後,王世充反客爲主,藉着這些麾下的弟兄們一下子主掌了洛陽之後,江淮軍一下子從外府兵,成了洛陽城中比禁衛親軍還要威風許多。
與天下四處造反,只求能找條活路,混口飽飯吃的農民軍不同,他們本就是官軍,所以他們在跟隨王世充鞍前馬後的時候,大多將校心有着建功立業的期望,和封侯拜將的野心。鄭王就是他們的榜樣,早些年鄭王也不過先皇帝的一禁軍侍衛,可纔多少年,如今就已經貴爲鄭王,手握大軍,連洛陽城中即位的皇泰主也全得仰仗於他。亂世之中,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之時,誰也不願意就此庸碌無爲。
正因如此,他們江淮剿匪,太原勤王,洛陽鏖兵,從來都是奮勇當先,拼死敢戰。不但將被李密數十萬匪軍圍困的洛陽守的滴水不漏,而且還能突其不意,趁李淵與楊暕鏖兵之時,突然北渡黃河,拿下了河東西南五郡。
拿下了河東五郡,所有的江淮將士都是心中激動,充滿憧憬。拿下了河東五郡,就已經標示着他們走出了洛陽的困境,他們就將馳騁天下。
誰料到老天無眼,正在這樣的時候,那匪軍李密,居然突襲了洛陽,連奪洛陽邊上的洛口倉與回洛倉,並且短短時間內,已經將他們原來佔據的河南各郡紛紛攻佔,如今僅僅只剩下了洛陽一座孤城還在困守。大好的局面一下子易手,反倒是他們如今上下不得。
從河東各郡收縮回來的兵馬都駐紮在河陽郡,隔着黃河與南岸的洛陽遙遙相望。
但是駐紮此處,無法回到洛陽的江淮軍將士最恨的就是李密。如果不是李密,他們現在也不會被困在了這裡。不過在罵過李密之後,不少的將士看着就駐紮在盟津渡口的河北艦隊之後,心裡卻又升起一種種莫名的情緒。
他們已經從各種渠道聽到,那艦隊就是此時天下聞名的遼東強軍,據說此時的盟津,足足有着五萬遼東軍駐紮。更有傳言,遼東軍的元帥,河北朝廷真正的掌權者陳破軍此時就在盟津。
他們還聽說了陳破軍千里迢迢親自趕來盟津的原因,據說河東兵敗的李淵與自家的大帥鄭王在此會盟,河東的李唐與洛陽的江淮軍都從此歸附於河北的朝廷。
“河北的皇帝是先帝的太子,而洛陽的皇泰主只是先帝的孫子,算起來,尊河北朝廷爲正朔,卻也是明智之舉。”江淮軍幾員對如今局勢深感憂慮的將校私下的感嘆道。
“從江淮老家出來距今已有一年多的時間了,如果大帥真的率我們歸附了河北朝廷,那我們豈不是可以回家了?我早聽說遼東軍早已經將淮北攻佔了。”幾名守在軍營前的士卒,一邊眼望着四周警戒,一邊悄悄的說道。
“照你這們說,我們就要歸附陳破軍了?”
“歸附他們也沒有什麼不好,總比投降李密那些個匪軍強吧?陳破軍好歹說起來也是官軍,以往不過是各奉其主,但是如今河北勢力越打越大,反倒是咱們困於洛陽,越打越疲,如此下去,也不是個長事。特別是如今李密突襲洛陽,兩大糧倉已失。就算眼下洛陽城還沒失守,可守的了一時,守不了一世,再這樣下去,咱們江淮軍能有個什麼好下場?”
“那倒也是,陳破軍大業年間時,就曾經縱橫遼東,其部下兵馬當年就與我們江淮軍並稱天下強軍。這些年過去了,遼東軍越打越強,如今是挾天子以令諸侯,攻佔河北山東淮北,聲勢浩大。反倒是我們江淮軍,如今卻是已經坐困危局,連江淮老家都回不得。鄭王要是真的歸附河北,倒也不是什麼壞事,怎麼說,咱們當初與遼東軍也是有同袍之誼。咱們都是官軍,本就是一家人。更何況,咱們的老家現在還在人家手上呢。”
河陽郡的江淮軍將士們,對於駐紮在眼前的河北艦隊,議論紛紛,但是反應都是差不多。對於鄭王要率軍歸附河北朝廷,奉河北的皇帝爲正朔,他們不但沒有人反對,反而都感覺鬆了一口氣。河北兵多將廣,地盤天下第一,更兼河北的皇帝也是先皇的太子,得位正統,又兼有陳破軍這些人支持,早晚得天下的是他們。早點歸附於他們,也能早就奔個更好的出身。
雖然有千般疑問在心頭,每個江淮將士都想親自去問一問盟津河邊的河北軍,也想親自見一見那位天下聞名的大帥。可江淮軍上下早有令下來過,江淮軍早就撤離盟津,所有兵馬與盟津城與渡口相距五十里。而且沒有上面的命令,是任何人也不能私自去見遼東軍將士的。
江淮軍底層的士卒與小軍官們,都在期待着傳言中的歸附河北。對於這些普通的士卒軍官們來說,歸附如今最盛的河北,無疑是一條好的出路。但是對於王世充及部下的那些心腹大將們來說,歸附河北可不是他們真心想要的。
王世充不是李淵,李淵現在是山窮水盡,損兵折馬,失城陷地,所以纔會無奈的來到盟津,歸附陳克復。雖然王世充覺得如李淵這樣的人,不可能真心歸附陳克復。但是他王世充現在還有河東五郡之地在手,聚集河東的兵馬也有近十萬,而在洛陽城也還有足足十萬兵馬。就算洛陽實在守不住,他也可以將兵馬接受過黃河。眼下與陳克復會盟,不過是他想要借陳克復之勢,先一步將李密除掉罷了。
對於軍中將士們的私下傳言與議論,王世充也全都知道。不過眼下他無暇顧及這些,他的目光一直在緊緊的盯着李密。不論如何,李密纔是他真正的敵人。而陳破軍,雖然河北的水師艦隊能沿黃河西進,但是他們與河北還隔着一個李密。只要李密一天未除,他與陳克復之間,就不可能真正的打起來。
而且事實上他也無決心去控制什麼,這些士卒們的議論,相信也能傳到陳破軍的耳中,這樣一來,卻是能幫忙穩住河北軍,讓他們有時間先圖李密。
要想擊敗李密,必先奪回洛口倉與回洛倉兩大糧倉。無糧不聚兵,無糧而不穩。東都洛陽近百萬的居民就算他能不管,可東都城還有十萬的將士,這些將士雖不是他的江淮軍嫡系,但如今也都早歸附於他。亂世之中,要想爭霸天下,沒有糧食沒有兵馬,拿什麼去爭。
誰控制了洛陽邊上的三大糧倉,誰就控制了洛陽。
當初李密正因得了黎陽倉,才壯大了聲勢,揮兵攻入滎陽,進而圖謀洛陽。而當初朝廷能守住洛陽,正是因爲有回洛、洛口、河陽三大糧倉在手。如今洛口、回洛兩大倉也落入李密之手,如果不奪回它們,洛陽落入李密之手只是早晚的事情。
如今他已經與陳破軍達成了盟約,他率部歸附於河北朝廷。而朝廷則保留他的爵位官職與兵權,並讓他繼續鎮守洛陽。而且河北軍也已經與他約定,將在最快的時間內,從汲郡渡過黃河,向河南的李密發動進攻,與他一起聯手擊敗李密,一起奪回河東諸郡。
雖然這個盟約,大家都明白他是怎麼回事。他自己是想借助陳破軍的兵馬,幫其牽制攻打李密,以讓他能奪回洛陽河南的控制權。而陳破軍在想什麼,他也能猜的出來,無非就和他想的一樣,也想利用他來控制攻打李密,最後好兵馬入河南,爭奪河南洛陽罷了。
所有的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但不會有人說出來。因爲如果兩家聯手,無疑是擊敗共同敵人李密的最好辦法。至於打敗李密後誰能取得河南洛陽,那就看各自的本事了。爭奪天下者,沒有朋友,也沒有盟約,有的只是弱肉強食。實力強者,就有解釋一切的權利。
陳破軍不是不想馬上就吞掉自己的江淮軍,並佔據自己的地盤。但是現在他們的地盤太大,網撒的也太大,一時間根本無法抽出這麼多兵馬來。而且相對於遠在河東的自己,王世充更明白,陳破軍眼下最迫切的對手其實是李密,就和自己一樣。
與陳破軍的會面,遠比王世充相象的要簡單的多。陳破軍雖然年青,可那表面上的功夫卻是一點也不比曾經坑過自己的李淵差。沒有什麼雲山霧罩,也沒有什麼東拉西扯,直接開門見山,將他們合作的目的達成了一致。至於某些大家心知肚明的東西,兩人卻都是不約而同的提都沒有提起。
站在書房中許久的王世充突然一個人笑了起來,那笑聲裡有着讓人無法猜測的意思。
“鄭王何故如此大笑,可是有什麼好事發生?”王世充的長子王玄應聞聽到父親突然的笑聲,疑惑的走入書房。
“現在沒有,也許不久就能有了。玄應,你馬上親自去把沈姑娘請來,爲父有重要的事情要與她商談。”王世充心情大好,揮手讓兒子去將沈落雁請來。和陳破軍的盟約已經達成,也許現在是時候該考慮沈落雁的提議之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