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卯時,初刻,乾陽殿前。
天色已經微亮,可是宮城之中,卻無一隻公雞啼叫,經歷了昨天一夜的激戰與廝殺,宮城之中,屍橫遍地,到處都是宿衛軍和左屯衛軍士的屍體,而四門之內,已經盡是重甲長槊的淮南步兵在值守着,一隊隊給解除了武裝的俘虜,垂頭喪氣地被押往宮城之外,而盧楚的人頭,則被梟在了王仁則的長槊之上,巡遊起整個宮城,所過之處,歡聲雷動。
元文都的頭盔已經不見了,原來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已經隨着髮帶的不翼而飛,整個地披散了下來,一點原來悠閒風流的士人風度也沒有,活脫脫一個鬥敗的公雞,跟在他身後的,除了他的三個兒子,兩個侄子外,只剩下了十餘個護衛,而他正不停地敲着乾德殿那封閉的大門,哭喊道:“陛下,陛下,臣是元文都啊,請你開開門吧。”
大門終於“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臉色陰沉,虎背熊腰的將官走了出來,身後跟着二十餘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元文都認得此人,正是段達的副將黃桃樹,他的眼睛一亮,連忙說道:“黃將軍,陛下呢?他可安好?”
黃桃樹冷冷地說道:“陛下一切安好,段將軍請了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只是因爲元內史一直敲門不停,所以陛下才讓末將過來問一句,外面的情況如何了?”
元文都長嘆一聲:“本官去玄武門的時候,守門的長秋監段瑜就說找不到開門的鑰匙了,四下尋了半天,這才找到,只是剛剛打開城門時,卻已經發現門外盡是王世充的伏兵,我軍剛一出城門,就給亂箭射殺一半多人,只能退了回來,夾擊之事,也無從談起,更可惡的是,那段瑜見我軍失勢,竟然獻門投降,放那些叛軍入內。”
“本官一路逃回來,本想會合了太陽門那裡的皇甫將軍和盧左丞退守大殿,可沒想到卻看到皇甫將軍落荒而逃,只帶了十餘個護衛,斬開西掖門而去,連他的家人,老母和妻兒都不顧了。盧左丞他,他更是被那王仁則從太官署裡搜出,當場給砍成了肉泥,連個屍首都無法保全。”
說到這裡,元文都已經是泣不成聲,彷彿能看到自己的可怕結局。
黃桃樹面無表情,似乎早就料到這樣的結局,淡然道:“這麼說來,王世充已經率軍入宮城了嗎?”
元文都咬了咬牙,正要開口,卻聽到後面傳來了王世充那熟悉的聲音:“元內史,咱們又見面了,你不是要請我入宮城議事的嗎,現在我來了,咱們開始議吧。”
元文都的菊花一緊,連忙轉過了身,只見王世充騎在青天白日馬之上,嘴角邊勾起一絲嘲諷的冷笑,身後則是密集的軍陣,費青奴,來整,沈光等將都護衛在一邊,手中的兵刃之上,已經被鮮血染得一片殷紅。
元文都厲聲道:“王世充,你竟敢起兵謀反,行那宇文化及之事,不得好死!”
王世充冷笑道:“本帥是來平叛的,當宇文化及的,是你元文都。你們這幫狗賊,竊取聖上的信任,矯詔外聯反賊,內害忠良,還有臉在這裡大言不慚地說什麼謀反,要不要臉?”
元文都的臉色一變,正待開口反駁,段達的聲音從他的身後響起:“王大帥,局勢已經全部得到控制,陛下一切安好。”
王世充微微一笑,衝着段達點了點頭:“段將軍,辛苦了,這回你做得很好,此次平叛,你可是首功之臣啊!”
元文都如夢初醒,回頭看着站在自己身後,全副武裝,得意洋洋的段達,幾乎一口老血要噴出來,他的身子晃了晃,直指段達,厲聲道:“原來,原來是你出賣的我們,怪不得,怪不得玄武門的段瑜一直說找不到鑰匙,原來,原來。。。。”
段達哈哈一笑:“元文都,你以爲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想要附逆嗎?王大帥是國之棟樑,爲國家征戰沙場,一已之力托起大隋,你這狗賊卻是要加以陷害。告訴你吧,我段達跟王大帥的交情,三十年前就有了,分得清忠奸善惡,是非曲直。再說了,你的那點鬼把戲,人家王大帥早知道了,就算我不出賣你,你以爲就能害得了王大帥嗎?”
說到這裡,段達的眼中兇光一閃:“黃將軍,給我拿下!”
楊侗的聲音突然從後面傳來:“王大將軍,你帶兵來此,意欲何爲?”
衆人的臉色全都一變,齊齊地看向了門內,只見隨着這薄薄的晨曦,楊侗在幾個內侍的陪伴之下,緩步走出大殿,他的手在微微地發抖,顯示出心中的恐懼,可是表情上卻是極力地想要保持鎮定,這個十五歲的孩子,在這個生死一刻的時候,仍然是在努力地維持着一個帝王的尊嚴與從容。
王世充連忙回頭對着身後的軍士們說道:“全都給我放下兵器,鋒銳朝後,不許驚擾了聖架!”滾鞍下馬,跪倒在地:“微臣見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所有的將士們也全都下馬跪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刃,把兵刃倒轉,尖頭朝向了後方,齊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楊侗的心下稍安,他看着王世充,沉聲道:“王大將軍,你和元內史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怎麼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弄成這樣?朕到現在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呢。”
王世充擡起頭,看着淚流滿面的元文都,厲聲道:“陛下,元文都,盧楚,皇甫無逸等賊,矯詔宣臣入宮,伏兵於宮城之內,想要襲殺微臣,幸虧段達段將軍沒有參與此賊的逆謀,暗中通知了微臣,微臣怕他們狗急跳牆,加害陛下,這才帶兵前來救駕,未及通知,死罪,死罪!”
楊侗轉頭看向了段達:“段將軍,是這樣的嗎?”
段達連忙說道:“王大將軍所言,句句屬實。末將昨天晚上被這些賊黨挾持,身不由已,只能暫時聽他們的號令,與之周旋,也是爲了保護陛下啊!”
楊侗的眼中淚光閃閃,看向了元文都,哽咽道:“老師,爲什麼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