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寨一角,一處哨樓上,竇建德看着燈火通明,長龍一樣的義軍隊列,排隊上了靠在河岸邊的船,而千帆競渡,向着泊北而去,遠處的泊對岸,也已經是星羅棋佈地聚集了數千支火把,高士達一身將袍大鎧,換上了鋼盔,志得意滿地騎着高頭大馬,不停地在河邊催促着士兵們加速行軍。
曹氏看着眉頭深鎖的竇建德,笑道:“建德,你若是放心不下高大哥,何不這回跟他一起出戰呢?”
竇建德長嘆一聲:“這回高大哥不管帶誰,都不會帶我出戰的,我正是想明白了這一點,纔沒有勸他,阿黛,這次我風頭太勁,只怕,引起高大哥的妒嫉了。”曹氏的閨名叫曹黛,與竇建德也是江湖兒女,成婚多年後,仍然以名相稱。
曹黛微微一愣:“妒嫉?這話從何說起呢?”
竇建德嘆了口氣:“當年我們勢力不大的時候,投奔了高大哥,他收留了我們,這些年來,我們也跟着高大哥一起發展壯大,本來我的計劃一直在進行着,那就是亂世裡絕不率先出頭,被官軍盯上,所以幾年來我也沒有什麼大的動作,但這次郭旬來攻,山寨生死存亡,我不得已獻了詐降之計,全殲官軍,陣斬郭旬,全寨上下的兄弟,現在都在流傳說我竇建德如何厲害,卻不提高大哥,你覺得,高大哥聽到這些話後,心裡會是什麼滋味?”
曹黛點了點頭:“建德,你說得對,剛纔我還沒明白過來,你這麼一說,我算是懂了,所以這次楊義臣率大軍來攻,高大哥一定要親自領兵出戰,以證明自己,對嗎?”
竇建德微微一笑:“正是,一個不能服衆的寨主,是不能繼續當帶頭大哥的,河北這裡的兄弟,都是江湖出身的綠林英豪,只認有能力有本事的人,亂世之中更是如此,也怪我,上次直接自己獻計,要是早點和高大哥商量,讓他說出這個方案,現在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今天晚上我多喝了幾碗酒,又是衝動地自己提了建議,高大哥怎麼可能再接受?他用的還是我的第二套中策,只不過,是他自己去執行罷了。”
曹黛點了點頭:“那夫君你看,高大哥能贏嗎?這回他帶走了五萬弟兄,又是士氣高昂,我們也繳獲了郭旬軍的裝備,應該還是有一戰之力的吧。就算打不過,也可以收兵回來,再入泊堅守啊。”
竇建德喃喃地說道:“但願如此吧,不過我知道楊義臣,用兵極爲老辣,上次滅張金稱的那戰,就用了詐敗誘敵之計,這回我怕高大哥上了他的當,阿黛,通知寨中弟兄,作好準備,一旦高大哥不利,我們要接應他的敗兵!”
三天之後,高雞泊的水寨,竇建德正佈置着寨中的幾處哨樓建設,這幾天的時間,他重新安排了幾十個箭樓哨塔,把這本來沒有太多防備的山寨,搞得跟軍事要塞一樣,連每一部連弩的位置,他都要親自過問,高士達已經離開三天了,前方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這讓他隱約之中,有了一絲擔心。
泊面上划來一條小船,一個傳令軍士立在船頭,這是三天以來的第一個,竇建德的雙眼一亮,放下手中的錘子,趕快迎了過去,而周圍的幾百名軍士,以及在另一邊發放軍糧飯糰的曹黛等隨軍婦女,也全都圍了上去。
竇建德看着那個軍士,沉聲道:“前方戰況如何?”
那軍士滿臉興奮,說道:“高大頭領率軍,一天前與那楊義臣所部遇上,約期大戰,我軍大勝,斬首三百,楊義臣已經率軍退去!”
人羣中爆發出一陣歡呼之聲,王伏寶哈哈大笑道:“大頭領果然是大頭領,楊義臣又怎麼樣,還名將呢,還不是敗大大頭領手下!弟兄們,咱們今天可得爲了大頭領好好地浮一大白!”
竇建德的神色稍緩,突然又想到了什麼,重新眉頭皺起,沉聲道:“我軍傷亡如何?”
軍士笑道:“我軍只折了四十多人,隋軍大敗,丟下了三百多具屍體,都不及收拾,就逃走了。”
竇建德奇道:“怎麼我軍損失就這麼點?隋軍死的比我們還多?還有,楊義臣不是有三萬多軍隊嗎,高大頭領也帶了五萬兄弟,怎麼這樣的大戰,就死這點人?”
軍士搖了搖頭,說道:“兩軍列陣之後,我軍沒有用弓箭射擊,就猛衝過去,隋軍一下子就亂啦,放了一通箭,就一鬨而退了,自相踐踏和殘殺,丟下了三百多具屍體,幾乎全是給自己人砍死踩死的,我軍只受了一點弓箭的攻擊,損失很輕微。”
竇建德的臉上神色越發地嚴峻:“那現在高大頭領在做什麼?”
軍士微微一笑,說道:“我軍大勝,高大頭領正在大擺宴席,慶功呢,高大頭領說了,跟着他,有肉吃,打了勝仗,更是有酒有肉!”
竇建德猛地一跺腳,一拳擊在自己的右掌之中,“叭”地一聲響,嘆道:“哎呀,大事不好,大哥有危險!”
所有人的臉色都爲之一變,王伏寶奇道:“危險?這怎麼可能呢?高大頭領剛剛大勝楊義臣,打了勝仗後犒賞三軍是正常的事啊,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竇建德咬了咬牙:“雙方加起來七八萬大軍,一場大戰才死了三四百人,隋軍還多半是給自己人踩死砍死的,這樣明顯的詐敗,你們看不出?楊義臣要是這麼不經打,張金稱又怎麼會敗在他手上?”
所有人的臉上笑容都消失了,曹黛急道:“那現在怎麼辦?”
竇建德的眼中淚光閃閃:“更可怕的是高大哥陷於險境而不自知,還在那裡大酒大肉,只怕危險就在眼前了,他若一敗,這裡必不能守,到時候逃都逃不掉,各位弟兄,咱們馬上出泊,沿湖列營,要是高大哥逃出來,就接應他,萬一,萬一高大哥不幸,咱們就分散逃亡,以避楊義臣的鋒芒!”
正說話間,泊上又飛速地划來了一條小船,船上一個人,衣甲不整,披頭散髮,正是高士達的親信史遠,他遠遠地大哭大喊道:“竇大哥,高頭領敗了,給楊義臣突襲,陣斬,大家快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