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微微一笑:“草民剛纔想到陛下和先皇對草民的深恩,一時感動,說話誇張了一點,還請陛下見諒。複製網址訪問※%,只是草民剛纔最後一句話不是吹大牛,這回草民與突厥貿易的所有利潤,都願意拿出來獻給陛下,讓陛下發給三軍將士,以結軍心,草民這趟若無陛下的支持,早被歹人害得血本無歸了,獻上這些所得,也是理所當然的。”
楊廣笑着搖了搖頭:“話說回來,王行首,你這回跟突厥人做一趟生意,到底能賺多少錢啊,要你這麼費心費力的又是深夜出城,又是把四處通知突厥各部要他們擡價,還有,你跟突厥關係怎麼這麼熟,能讓這麼多突厥貴人隨叫隨到?”
王世充馬上嗅到了一絲不經意的殺氣,楊廣看起來神色輕鬆,但實際上是對自己跟突厥的關係起了猜忌,想要利用自己以爲已經沒什麼危險的這種鬆懈心理,套出自己的話,一旦回答得不好,馬上便會性命不保。
王世充想到這裡,微微一笑:“草民多年來一直承蒙聖恩的庇護,得以在突厥和中原之間來往,做些小本生意,多虧陛下神威蓋世,大破突厥,使之臣服,才讓草民有做生意的可能,這幾年下來,也在漠南結識了不少突厥人,不過僅僅是限於生意往來,並無其他,這回聖駕巡遊塞外,突厥各部首領全部前來,草民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可以把貨物賣到更遠方的漠北和白山黑水那裡,所以才轉託因頭特勒。幫我約一些遠方部落的首領。也爲以後的生意做些準備。”
楊廣“哦”了一聲:“這麼說王行首還準備把這生意越做越大了?”
王世充恭順地回道:“草民做這些突厥人的生意。也不止是爲了自己賺錢,更多的是想着把大隋的強盛和天子的威德遠遠傳播,讓這些不服王化的蠻夷也能見識到我中原的富足與強大,不敢生出不臣之心。”
楊廣哈哈一笑:“王行首,你做得很好,朕不可能年年如此出巡,更不太可能巡遊到那漠北或者是白山黑水,那些朕去不了的地方。宣揚王化,使蠻夷歸服,就要多靠你啦!”
王世充誕着臉笑道:“這回託了陛下的洪福,草民也算是有幸跟這些遠方的部落打了第一回的交道,可是草民現在的交易只限於漠南,過了這次後,草民想要把商隊走遠,只怕也是困難,今天陛下既然問起草民此事,草民也想斗膽請陛下開恩。能降旨讓草民的商隊走得遠些,穿越大漠到漠北。從營州向北到白山黑水之間,直接與那些部落貿易,而不再是象以前那樣通過漠南的莫何部落或者是阿史那本部再轉運。”
楊廣的臉色微微一變:“直接運到這些地方?朕記得以前答應過啓民可汗,所有出關的貨物,都要在他的大利城轉賣才行,你這樣的做法,會不會讓啓民可汗心生怨望?”
王世充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草民倒是以爲,只有這樣纔不至於讓突厥能迅速地重新強大起來。陛下聖明,應該知道突厥這樣的草原部落,其阿史那本部也就十萬人左右,算上幾個剛分出去的部落,核心部落不會超過三十萬人,之所以能控制整個大漠南北的幾百萬蠻夷,就是靠的拿着陛下賣給他的那些生活用品分給各僕從部落,加上其軍力強大,箭頭都是鐵製,比起那些用骨制箭頭的蠻夷部落要強大了許多。”
“所以草民愚見,陛下應該想辦法讓天恩直接傳到那些僕從部落,讓他們知道,給了他們這樣生活的,不是啓民可汗,而是大隋的皇帝,這樣纔會讓他們不至於被阿史那本部所驅使和控制,在草原上分裂各部,使之相互攻殺,我們大隋才能得到長久的安寧。願陛下明鑑!”
楊廣的眉頭皺了皺:“可是長孫晟將軍說過,啓民可汗對我朝恭順有加,這次朕出巡塞外,啓民可汗也是親自召集了各部的首領頭人來迎駕,沒有任何做得不到位的地方,現在你要是這樣扔下啓民可汗直接去別處交易,只怕啓民可汗會心生不滿的。”
王世充搖了搖頭:“當年啓民可汗兵敗入關,是長孫將軍和草民親自去迎接的,所以草民自以爲對其還算是瞭解,陛下說得不錯,啓民可汗確實是有感於我們大隋的天恩,這一輩子會忠心順服於我們大隋,可他的那幾個兒子也會如此嗎?據草民所知,啓民可汗的三個兒子,可都是野心勃勃的草原狼,對我大隋也並非有多忠心,當年啓民可汗入關,可他的兩個兒子卻逃到了漠北,藉着鐵勒人的勢力與都藍可汗周旋,等這些人接替了啓民可汗後,草民幾乎可以斷定,他們會想方設法地謀求重新自立的!”
楊廣倒吸一口冷氣:“竟然有這樣的事?爲什麼長孫晟從來不向朕上報?”
王世充嘆了口氣:“長孫將軍當年分化瓦解了突厥,有大功於國家,但是另一方面,他所有的功勞也都來自於突厥,尤其是引發突厥內亂,扶立啓民可汗這一條,更是可以載入史冊的大功,草民斗膽揣測,他很清楚這些情況,但更不願意一手毀掉自己一生最大的功績,在他有生之年,應該可以和啓民可汗一起休慼與共,通過控制啓民可汗來穩定突厥,至於啓民可汗身後的事情,他未必認爲自己還能管得到了。”
楊廣冷笑道:“這麼說來,長孫晟是想留個爛攤子給後人了?”
王世充正色道:“草民不敢妄議國事,只是說說自己的判斷,還望陛下明察,只是草民以爲,草原上的蠻夷,是永遠無法馴服的,即使出現象啓民可汗這樣一心歸順我大隋之人,也不可能長久。陛下宜早作謀劃。不可讓阿史那部落的勢力漲得太兇。等到他們真正能控制草原上所有的僕從之後,就會重新成爲我們大隋的巨大威脅了!”
楊廣點了點頭:“王行首說得很有道理,你的請求,朕準了,以後每年讓你多出關二次,一次去漠北,一次去白山黑水那裡,詔命啓民可汗派軍護衛。這樣出了事他癩不掉,不過你要給啓民可汗出點護衛費就是。”
王世充喜色上臉:“多謝陛下厚恩!”
楊廣點了點頭,繼續道:“今天封倫看起來是想害你的,你跟封倫有何仇怨,讓他去求宇文述派兵抓你的交易?朕已經查過了,那裴仁基是得了宇文述的將令後跟着封倫一起過去的,只不過朕剛纔沒有戳穿罷了。”
王世充的臉上閃過一絲痛心疾首的神色:“陛下,俗話說得好,人怕出名豬怕壯,這些年託了陛下的洪福。草民做生意賺了一點小錢,這就讓有些人給盯上了。陛下知道草民當年是給楊素舉薦的,這個封倫身爲楊素的侄女婿,以爲楊素偏心向着我這個外人,他不敢跟楊素作對,於是便處處針對草民,跟他的仇,已經前後有十年以上了,此人幾次害我,都未能得手,草民本想反擊,但看在楊素的面子上卻還是作罷了。”
“沒想到這回楊素剛死,他以爲我失了靠山,又想要改換門庭,去投靠宇文將軍,所以就獻上了這條毒計,想要栽贓陷害草民跟突厥做生鐵走私的交易,所幸陛下聖明,沒有讓他們的奸計得逞,不然若是陛下無法查獲那宇文化及和突厥人的交易,提前破獲,讓突厥人把這些生鐵帶到了草民的交易現場,草民就是一萬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楊廣微微一笑:“這回是陛下的侍衛李敏得到了消息,向朕稟報了此事,王行首,你給朕說實話,李敏的消息,是不是你通報的?”
王世充裝得一臉茫然:“李敏?就是成國公李渾的侄子,尚了樂平公主的長女宇文娥英的那位?”
楊廣笑道:“怎麼,看起來王行首並不認識李敏啊。”
王世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陛下明鑑,草民出身低微,一向擠不進關隴軍功貴族的圈子,成國公家族可是高貴的隴西李氏,草民這種人哪可能高攀得上。想必李將軍是從別處得到了消息,向陛下彙報的吧,草民對此事,是一無所知啊,若是知道,也不可能再把商隊派出去了,草民現在的心裡還撲通撲通直跳呢!”
楊廣點了點頭:“那你對這件事現在怎麼看的?宇文述和封倫這回害你不成,你想要如何處罰他們?”
王世充連忙跪倒在地,恭聲道:“宇文大將軍乃是國之柱石,即使一時被封倫所矇蔽,也是情有可緣,陛下切不可因草民而動搖國之大將啊!”
楊廣咬了咬牙:“他仗着朕對他的信任,居然和突厥人有往來,朕恨的不是那五十萬斤生鐵,而是他作爲國家大將,竟然私通突厥,萬一以後起了異心,朕不就是危險了!”
王世充依然保持着恭順的跪姿,說道:“草民覺得宇文大將軍對陛下還是非常忠心的,他在關隴軍功集團中並非顯貴,完全是靠了陛下的提拔才據此要職,一門富貴,再沒有任何人能象陛下那樣給他的更多了。所以要說他一時糊塗,受人挑撥,貪圖了草民的錢財家產,那沒什麼問題,可要是說他有意結交突厥人,圖謀不軌,也就有點過了。”
楊廣的眉頭還是緊緊地鎖着:“那他們又是怎麼能和突厥人扯上關係的?你說你是多年和突厥人來往做生意,認識突厥的一些商人乃至部落首領,這還可以解釋,可他宇文述身爲朝廷大將軍,也跟突厥人做生意?”
王世充擡起頭,微微一笑:“陛下,據草民所知,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可是一直跟突厥人做生意的,幾年前他們還來找過草民,想要草民和他們合夥,可草民對他們開的條件不太滿意,所以婉言相拒,不過草民在突厥這幾年做生意以來,也見過宇文智及兩次,他沒有官身,帶過幾次商隊出關貿易,我想有這層關係。認識幾個突厥人也不奇怪。”
楊廣點了點頭。眉頭舒展了一些:“那依你看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是真的個人想賺錢的舉動,而非宇文述的指使了?”
王世充裝着沉吟了一下,說道:“宇文述是朝廷大將,應該知道權勢地位才能帶來更多的錢財,爲了黑我而讓兒子冒這麼大的風險,和突厥人直接交易生鐵,我想他是不會這麼傻的。搞不好這就是全家滅族的結果,不至於!”
“所以以草民的愚見,這應該是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兩兄弟,受了封倫的挑撥,想要趁這次大賺一筆,而封倫則是想通過和突厥人的貿易,順便把我給黑掉,這樣他可以跟宇文化及分我的財產。”
楊廣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證詞:“王行首,你實在是太聰明瞭。這事情的真相,跟你所說的還真是一般無二。若真是那宇文述下的令,那朕也不會這麼容易放過他了。好了,此事朕已有計較。你先起來吧。”
王世充心中鬆了一口氣,老實說,他也不知道那供詞裡面寫的什麼,只是本能地覺得剛纔楊廣沒有當場下令斬殺宇文述,事情總是有變數,不能一下子就落井下石地妄議宇文述的生死,而且,從他的內心深處,寧可讓宇文述呆在左翊衛大將軍的位置上,也不願意明顯更加精明強幹的於仲文在這裡。
王世充站起了身,笑道:“陛下,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那草民就先告退了,陛下如果信得過的話,可以派出內侍跟草民下回的商隊一起行動,所有的賬目,都會向陛下出示,草民會依剛纔所說的,把下回的所有利潤全部獻給陛下。”
楊廣笑着擺了擺手:“我大隋國富民強,還不至於靠了你一個商人來發賞錢,你只要好好依法經商,按朝廷的定製納稅即可。朕還有事要問你,先別急着退下。”
王世充連忙說道:“願聞陛下玉音!”
楊廣的目光炯炯,直刺王世充的雙眼:“朕記得你初入仕途,是從軍平定南陳的時候,當時你是在賀若弼的軍中效力吧。”
王世充的心中“格登”一下,知道楊廣一定是要對那天私下裡議論國政的賀若弼,高熲和宇文弼下手了,幸虧那天自己聽到了這些人談話的內容,不然要是答錯了,今天可就要碰上大麻煩了,在這個昏君手下做事,還真是步步殺機,一刻也大意不得。
於是王世充點了點頭:“陛下還記得草民當年從軍的事啊。當年草民依了父命,兄弟三人一起從軍,先是在賀若弼將軍的帳下,後又給調歸了王世積將軍,然後又跟着韓擒虎將軍行動,蔣山一戰,又陰差陽錯地回到了賀若弼將軍那裡,最後平定南陳論功的時候,是當時身爲徵南元帥府長史,尚書左僕射的高熲向上報的功,給草民封了一個九品校書郎的官職。”
楊廣哈哈一笑:“朕聽說過王行首在徵南時立下的功勞,按說給個四五品的開府或者上儀同都不爲過,只給了個九品校書郎,是有點過分了。”
王世充正色道:“當年南征滅陳,有大功的人太多了,不止草民一個,僧多粥少,許多關隴出身的部將需要這一仗立功得爵,而草民當時只想求個官身,當時雖然有些不平之意,不過現在也算想通了。”
楊廣的眼中閃過一絲耐人尋味的神色:“那你是不是會怪賀若弼和高熲埋沒了你的功勞,沒有讓你得到應有的官職?”
王世充馬上說道:“當時是有點無法接受,但高熲後來找過草民,說是跟草民同族的王世積大將軍,一再地宣稱草民的父親乃是西域胡人隨母改嫁易姓進的王家,不宜重用,所以纔給了草民一個九品文職,當時高熲也許諾,這次不會爲草民一個人得罪王世積,以後再有徵戰,會安排草民從軍建功,草民雖然心中不服,但哪敢得罪當時一手遮天的高熲呢?也只能認了。”
楊廣微微一笑:“哦,這麼說來,你也沒有那麼對高熲死心踏地嘍?”
王世充臉上閃過一副無奈的神色:“草民當時只不過是象只小螞蟻一樣的存在,無權無勢,還要成天提防着王世積上門來奪我家產,不瞞陛下,就是在南征之前,這王世積就曾上門強搶過我們家的家產,藉口先祖母已死,先父和草民兄弟三人不配再在王家呆着,非要趕我們出王家,連草民的後腦勺都捱了他手下一棍,險些送命,若非如此,我們幾個商人之子,又怎麼可能從軍南征呢?就是想混個軍功,得個官職,找上一兩個貴人以自保啊,當時能得到象高熲這樣的重臣庇護,那可真的是覺得天上掉了大禮啊!”
楊廣點了點頭:“朕能體會到王行首當時的心情,只是按理說,後來高熲也待你不滿,安排你屢次從軍建功,一路提拔你到了五品的兵部員外郎,可以說對你有知遇之恩了,你又爲何在前途一片大好的時候,轉投了楚國公呢?這是朕多年來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王世充馬上回道:“那是因爲草民跟着高熲的時間長了,發現這個人並非草民原先所想的那樣忠於國家。他爲了保那個不成器的姻親房陵王,幾次三番地與先皇和陛下作對,明知房陵王是爛泥糊不上牆,仍然不肯改變初衷,還發動朝中那些被他提拔過的文官武將一起造勢,站在房陵王這邊,哼,草民當時就想得明白,他不就是看房陵王沒有才能,又醉於聲色,方便給他所擺佈和控制嗎?所以此人雖然有忠直之民,但用心卻未必純正,這也是草民離開他,轉投楚國公的根本原因。”
楊廣哈哈一笑:“想不到王行首不僅是個良將,能吏,更是個精明的商人,眼光也有獨到之處,能看得清楚時局,不簡單,不簡單哪。”
王世充恭順地說道:“不敢當,效忠朝廷,忠於皇帝是草民應盡的本份,草民之所以能做生意,全是託了國家強大,主上英明的洪福,自然應該堅定地和至尊站在一邊,先皇當時不滿房陵王,屬意陛下已經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只有高熲爲了自己的利益還在頑抗,企圖磨到先皇駕崩,他好能進一步大權獨攬,作爲高熲一手提拔的下屬,草民當時也曾幾次勸過高熲不要一意孤行,可他卻一點也聽不進去,草民苦諫不成,也只有離開高熲,站到陛下和楚國公這一邊了。”
楊廣微微一笑:“回憶起當年奪位的事情,也可真是驚心動魄啊,不過話說回來,王行首你的手段可真是讓朕刮目相看,對老上級也一點不留情面啊。”
王世充正色道:“既然效忠了陛下,那就再無退路,任何心慈手軟都不會有好的下場,草民只要走錯一步,不僅自己粉身碎骨,也會連累到陛下,禍及大隋的江山社稷,所以如果讓草民再選擇一次的話,草民還是會作同樣的選擇。”
楊廣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王行首,自從高熲和賀若弼他們倒臺之後,跟你還有什麼往來,有什麼聯繫嗎?”
王世充搖了搖頭:“他們視草民爲叛徒,又怎麼可能會和草民有什麼聯繫?賀若弼幾次來草民在大興城外的跑馬射獵場,都是借題發揮,在場中大鬧,很多人都可以作證,草民念在他曾是國家大將,也不敢當面頂撞,只能委曲求全,他鬧了幾次後大概也覺得無趣,便不再上門了。”
楊廣的嘴角勾了勾,看似不經意地問道:“那朕自登基以來,這兩人可曾找過你?有沒有跟你生意上有合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