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臉色一變,“哼”了一聲:“他總是能撈到作爲大將出徵的好機會。”
裴世矩笑着擺了擺手:“高僕射已經猜到你跟王世積的不和了,這回他爲了讓你能全力幫他,甚至向我暗示,會對王世積也多方制約,不會讓其建立功勳,事後想辦法把他外放邊郡,你還不滿意嗎?”
王世充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但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弘大,我跟王世積的事情你告訴高僕射了?”
裴世矩搖了搖頭:“沒有,我和你有過約定的,要爲你保守這個秘密,但高僕射是何等樣人,你跟王世積不對付,他早就看在眼裡,雖然他一直沒有跟我說,但只怕是上次他說服王世積同意你重新位列王氏家譜的時候,已經把你們的恩怨查得一清二楚了。行滿,以高僕射的爲人,如果不是非常欣賞你,會爲了你這樣一個小角色,去得罪王世積這樣的大將,還有站在他身上的關隴軍功集團嗎?”
王世充意識到自己可能錯過了裴世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弘大,我一時胡思亂想,口不擇言,還請見諒。你說的我信,以高僕射的精報能力,我和王世積的那些恩怨他是不可能不查清的,包括我大哥的死,可能他也已經知道了。”
裴世矩嘆了口氣:“所以高僕射也一直很爲難,王世積這樣的人,他不喜歡,但畢竟他的身後是一個強大的關隴貴族集團,高僕射本人出身關東。是不能跟這整個集團爲敵的。所以他雖然欣賞你的才能。但對你也一直是要限制使用,不能讓你升得太快,引起王世積的怨恨。
象你在突厥做的那些秘密行動,見不得光,上不得檯面,也會給人留下無功受祿的話柄,那次高僕射如果升了你官,只怕會惹人非議。可你在江南平叛和嶺南的功勞是看得見摸得着的。王世積也無法說什麼,所以只要能有提拔你的機會,高僕射一向是很慷慨的。”
王世充點了點頭:“這些年確實是承蒙了高僕射的關照了。我也知道如果沒有他的提攜,我今天到不了這一步,但是弘大,我們要做的事情太過兇險了,而且這樣一來會把自己跟高僕射完全綁到一起,我們就沒退路了,當年你我也討論過此事的,難道現在你改變主意了嗎?”
裴世矩搖了搖頭:“此一時。彼一時,那時我不選擇站邊。是因爲高僕射和越國公當時的關係還算融洽,越國公也沒有投向晉王,可是這兩年下來,高僕射和越國公已經幾乎是正式決裂了,各爲其主,你我這時候就算想保持中立,也不會有人相信的,我們都是高僕射一手提拔的人,也只有好好跟了他,纔有希望。”
王世充的眼中碧芒閃閃,心中一遍遍地在權衡得失,這個決定太過重要,也許將決定自己的未來一生,想了半天,他還是沒能作出決定,輕聲道:“弘大,此事容我好好考慮考慮,高僕射交代的事情,我一定會好好辦的,這點請你們放心。只是我希望高僕射給的正式公文,也能儘快送到,我也好勸說周將軍。”
裴世矩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他還是笑了笑,拍拍王世充的肩頭:“行滿,無妨,你好好考慮幾天,這次戰事結束後再商量不遲,高僕射不會讓你出海的,公文也會在下次一併送達,放心吧。”說到這裡時,他湊上前來,低聲對王世充耳語道,“行滿,好好幹,這次徵高句麗結束後,很快就要大戰突厥了,到時候你一定會得到重用的。”
王世充點了點頭,向着裴世矩正式行了個禮:“那就一切拜託了。”
送走裴世矩後,王世充在帳中來回踱步,他的思緒如潮,一陣陣地洶涌澎湃,今天裴世矩跟自己說了這麼多以前一直沒有透露的秘辛,看來高熲確實是急需自己的支持,而現在的情況,也差不多要到了攤牌的時候了。
楊堅對太子的不滿是寫得明明白白的,之所以遲遲沒有廢楊勇,完全就是因爲高熲的堅決反對,以前因爲高熲在軍國大事上的不可替代,加上關隴軍功集團幾乎一邊倒地站在高熲這一邊,因此楊堅和獨孤皇后也無法強行做決定,廢立之事,從開皇五年開始,一直拖到今天,也沒有成行。
可是這一年多來風雲突變,最重要的一個變化就是楊素徹底倒向了晉王楊廣,站在了楊廣的一邊,甚至還帶動了一大批關隴貴族從太子陣營中倒戈,在這件事上,可能自己當年射箭場一事起了極大的促進作用,提前讓兩大巨頭反目成仇,王世充想來真是感慨萬千。
但王世充馬上意識到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高熲這次被楊堅逼着當了征討高句麗的行軍元帥府長史,可這個長史跟八年前平滅南陳時的元帥府長史完全是天差地遠,楊堅派了漢王楊諒親自領軍出征,又以王世積這樣的大將相隨,卻把高熲遠遠地安置在涿郡負責大軍的後勤,顯然已經開始架空高熲,以前的那種信任與重託,不復存在。
所以這次討伐高句麗,如果打勝,高熲分不到多少功勞,反而會增加楊諒的砝碼,沒準象王世積這樣的牆頭草會倒向漢王楊諒,進一步弱化太子集團的實力,反之若是打輸了,那高熲也一定討不了好果子吃,所以高熲想出了這種大舉出師,半途而還的辦法,也算是在這種必輸之局中能把損失減到最小的嘗試了。
但王世充想到楊堅斬殺虞慶則時的冷血無情,還有那天當堂威逼高熲掛帥領軍出征時的那種帝王氣度,心中一下子雪亮,這次的征伐,只怕楊堅想打的並不是高句麗,而是高熲作爲大隋建立以來實際的全軍主帥,那種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名頭,以及在軍中的威望,如果高熲這回無功而返,勢必會讓一直以來靠着一次次的戰事而賞功封爵的關隴貴族們心生不滿。
這些大將們的立身之道就是不斷地征戰,不斷地勝利,不斷地得功賞爵,在過去的二十年時間裡,高熲深諳此道,一場場的軍事勝利的背後,是關隴軍功集團的興旺發達,而這種利益的交換,也是高熲能控制諸多關隴將領,進而威逼楊堅,使其不能動搖太子之位的源動力所在。
可是這一回,征伐高句麗看起來必定是無功而返了,那種二十年來積累的只要高大帥一出馬,兄弟們都能有肉吃,有湯喝的思維定式也將被打破,緊接着,會有更多對高熲不滿的人從關隴集團中動搖,不說轉投楊素,至少也不會在奪儲之爭時那麼堅定地支持高熲了,失去了這一支持的高熲,就失去了跟楊堅叫板的籌碼,罷相之日,爲時不遠。
王世充的眼前浮現出楊素那張威嚴又陰沉的臉,這回他的手也伸到了萊州這裡的水師,大概楊素也看出高熲會極力妨礙出遼東的陸軍主力建功,就把主意打到了萊州的水師上,甚至派出了足智多謀的內侄婿封倫,他顯然是來說服周羅睺,擺脫高熲的控制,獨立建功的。
如果周羅睺奇襲平壤成功,自然會感激楊素,就算失敗,也會恨上高熲不給自己建功立業的機會,考慮到他現在作爲南朝降將頂樑柱的地位,也許這個微妙的變化會影響將來整個天下的大勢。
王世充的眼中碧芒一閃,這一刻,他作出了決定:高僕射,對不起了,你的恩情,只有下輩子再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