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強的聲調越來越高,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慷慨激昂起來:“安姑娘,錢是小事,但我們不能接受別人的這種敲詐勒索,更不會默認什麼貨物進他家倉庫一圈,就得交百分之五的規矩。”
安遂玉也有些急了,搖着頭,滿頭的小辮子一陣亂晃:“尉遲兄,不要賭氣啊。你們漢人有句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不止是一個安家在姑臧,他們是和李家,曹家,樑家這好幾個幾百年的大家族一起聯手控制了這個城市,你想必也知道他們這些累世豪商的本事,何苦挑戰這個現行潛規則呢?”
王華強笑了笑:“潛規則?什麼叫潛規則?光天化日之下拿不出手的,這才叫潛規則。我知道姑臧城裡你提到過的這幾家有足夠雄厚的財力和實力,但這不代表他們可以在這裡一手遮天,老賊的大隋還是有足夠的能力鎮壓這些地頭蛇的,派來一個酷吏,就能治了這幾個大家族。
安姑娘,你應該知道,有錢人最多的不是錢,而是問題。”
安遂玉長嘆一口氣:“尉遲兄看來對這些姑臧豪富的底細還是不夠了解啊,你所看到他們在面上的產業和實力,包括他們在中原的人脈都只不過是他們實力的冰山一角,我現在就來跟你說說他們的真正厲害之處吧。”
王華強早就想摸清楚姑臧城的這些累世鉅富的底細,在他內心的深處,有朝一日能爲自己的爺爺報當年的破產之仇,也是一大願望,但在此之前,必須弄清楚敵人真正的實力,尤其是要知道這些富商們控制官府,壟斷貿易,形成獨立王國的奧秘所在。
安家和李家這些豪富家族跟自己打交道時,口風非常緊,劉富才這個庸材在姑臧兩年,什麼也沒打聽出來,今天一聽到安遂玉說她們兄妹與這些土豪家族關係非同一般,王華強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激得這姑娘親口說出這些土豪家族的秘密,果然,在自己的一再引誘和挑逗下,安遂玉馬上就要吐了。
王華強壓抑着心中的激動與興奮,冷冷地說道:“哼,無非就是有兩臭錢罷了,這種花錢收買達官貴人的事情,我劉大哥做得多了,有何稀奇?”
安遂玉搖了搖頭,說道:“尉遲兄,你知道在這城裡,李家、樑家、曹家、安家這四大家族一共有多少錢嗎?他們每一個家族的錢,比起你的那位劉大哥,都是隻多不少。”
王華強心中暗暗吃了一驚,臉色微微一變:“不會吧,雖然他們做生意,但每家都比劉大哥有錢?我不太相信。你可要知道,劉大哥家財億萬,大興城裡一半的商鋪都要向他交保護費呢。”
安遂玉輕蔑地笑了笑:“你可要知道,這些家族在這絲路上存在了多少年了嗎?從西漢時這裡建城到今天,有五六百年啦,涼州又不象中原那樣經歷過那麼多的混戰,光是五胡亂華的時候,中原地區就有那麼多的世家大族因爲背井離鄉而變得一無所有。
我說的那四家,前三家都是從這建城時最早就定居在這裡的涼州豪門了,就連來得最晚的安家,也到這裡三百多年了,你可以想象他們的實力。”
王華強心中一動,道:“等等,不是北魏攻滅北涼的時候,曾經把這城裡的富戶全遷到關中了嗎?那這些人怎麼留下的?”
安遂玉點了點頭:“你知道這事啊,真不簡單。當時涼州連年戰亂,後秦、南涼、北涼、胡夏,一個個蠻族國家走馬燈似地攻取姑臧作爲國都,這些累世的豪門不會傻到把錢財放在城裡讓人搶,而是都有自己秘密的藏寶之地。
從後秦到胡夏,這些國家攻佔了姑臧以後,富豪們都會把錢秘密地從藏寶處取出一些,敬獻給新來的征服者以示恭順,這樣一來新的征服者們也樂得坐享其成,反正富豪們做這絲路上的生意還要向他們交稅,大家都有的賺。
只有北魏的太武帝拓跋燾那個蠻子,爲了和柔然開戰,籌集軍費,不惜以強制遷徙爲威脅,逼這城中的富豪們交出一半的財產,結果這些人抵死不交,還暗地裡地資助柔然攻擊北魏。
拓跋燾盛怒之下,把城裡的富戶一萬多家全部遷到了關中,但這些人還是暗中通過自己留在姑臧的僕役和管家們控制着絲路的生意,當時北朝初建,需要大量西域貿易的金錢來維護國家的運轉,所以即使一代蠻王拓跋燾,也對這些人無可奈何。
等到了北魏的孝文帝在全國範圍內大興佛教、大建佛寺的時候,這些遷到了關中的富豪們又趁機給孝文帝送了一大筆佛像金身費,北魏朝廷也就不再監管這些富豪們了,他們就此返鄉,重新堂而皇之地控制起了這涼州古城。
在這些富豪家族們到了關中的幾十年裡,生意一點也沒受影響,自從後涼時期呂光重新徵服西域,打開了絲路,他們的生意反而越做越好,越做越大,你想想看,能收買柔然可汗出動幾十萬大軍,連年累月地攻擊北魏,這是多大的手筆?
數百年來,在這裡唯一真正新崛起的新家族就是昭武九姓的胡人安氏,也是我們安家的一支!雖然當年遷來這姑臧城的先人是我們安氏族人,但現在他們在這裡生根發芽已經數百年,除了和我們有個共同的安姓以外,已經沒多少血緣上的親緣關係了。尉遲兄,現在你明白了這姑臧的富豪有多厲害了嗎?”
王華強哈哈一笑,他現在倒是對這些姑臧城的土豪徹底放了心:“弄了半天,不過是些在城外山裡藏錢藏寶的井底之蛙罷了,他們撐死了也只能在這涼州,在這姑臧城混混,進不了中原,也不可能奪取天下,這種人,不配成爲我們的朋友。”
安遂玉微微一愣,她沒想到王華強居然如此不待見這些姑臧土豪,奇道:“尉遲兄,你何來如此自信?”
王華強的聲音很平靜,語速也不快,但透出了一份自信:“涼州的這些富豪,控制了絲路的貿易,幾百年來積累了如此驚人的財富,但沒有什麼雄心壯志,只想在這姑臧城裡關起門來當他們的富豪。
他們以爲錢可以買到一切,實際上在我看來,只要真正地掌握了權力,他們的那些錢,就象這大漠裡的海市蜃樓,看着壯麗,給大風一吹,也就完了。
就好比老賊楊堅,如果真的想動這些富豪,直接抄家殺人,或者是象禁止和你們突厥貿易那樣,禁了絲路貿易,他們又能折騰出什麼花樣?象當年收買柔然攻擊北魏那樣,再次收買突厥來攻擊大隋?”
安遂玉從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一聽之下,微微一愣,沉吟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怕是不可能,今天的突厥已經分裂,不會爲了錢而出兵。”
王華強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即使他們能買通日子過得相對較好的達頭可汗,給大隋的邊關製造些麻煩,但也不可能長久。
而且朝廷可以以守衛邊關的名義,調大軍在這裡長期駐紮,實行軍事管制,把這些富豪遷到內地,現在不是五胡的亂世,中原富足,並不一定需要絲路的稅錢,他們不可能用經濟手段來打擊到朝廷。”
安遂玉跟着微微一笑:“可是尉遲兄,你並不是朝廷,不用作這些設想,就算你看不起這些姑臧的富豪,但他們畢竟是在這裡現實的存在,現在我們的黃金在安家的倉庫裡,你想正式跟他們翻臉,挑戰他們在這裡的實際統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