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五章 蘇爾巴喬的哲學

沒人敢不執行,因爲那會失去官位,失去爵位。△ щщщ◆т tκa n◆c ○

沒人敢反對,因爲敢於反對的人已經成爲身首異處的屍體,腦袋被掛在諾爾堡空運碼頭外面的喬木上,身體像垃圾一樣丟在風琴海岸的灘塗上,讓潮水帶着他們的血把海面染紅。

沒人敢抗爭,因爲根據老公爵夫人的提議,那些抗爭者連帶他們的家人都被集體砍了頭,許多學校的孩子甚至被強迫到場參觀。

這是一場屠殺,也是一場作秀,秀給“阿拉黛爾”所有忠於老公爵的人看,秀給“艾蒂亞”所有平民看,好讓他們知道“變天了”。

直到現在纔有人恍然大悟,原來愛德華艦隊封鎖“艾蒂亞”的理由是一個三分真七分假的謊言,唐艦長不過就是一個恰逢其會,然後被蘇爾巴喬利用的工具,以進行他預謀已久的血腥清洗。

什麼“爲老公爵報仇雪恨”,“爲維護國家尊嚴”,說穿了不過是用來欺騙人心,用來掩人耳目的手段,就像少公爵的“剛愎自用”標籤。

愛德華艦隊的主要打擊對象並不是唐艦長,而是那些不肯臣服於少公爵的官員,是那些敢於對克納爾家族說“不”的平民。

艦隊,是絕對武力的象徵。大炮,是權力者對反抗者的佈告。人頭,是強者對弱者的示威。

蘇爾巴喬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不顧別人的感受------或許在他眼裡那不是別人,而是一羣圈裡豢養的豬羊。

當然,對於豬羊來說,形容他“剛愎自用”一點沒錯。但是對他眼中的“人”而言,這不叫“剛愎自用”。而是“雄才大略”。

諾爾堡空運碼頭外面第一顆人頭除蒼白的臉,乾癟的脣,還有一雙怒目圓睜的黑色眼睛,頭頂是參差不勻的短髮,沾着一些泥土與血跡,根根豎立。如同他曾經的脊樑一樣挺直。

孟浩宇從沒想過他會有這樣的下場,他看過許多史書,知道自古以來忠臣就沒什麼好下場,但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做人做事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把“艾蒂亞”平民安危看的比自己生命都重,卻被讓人肅然起敬的老公爵繼承人看成一條狗,隨時可以丟棄的一條老狗,這很戲劇,更加諷刺與可悲。

其實他更多的是恨------仇恨!就像他憤怒的目光與根根豎起的頭髮那樣。充滿對蘇爾巴喬與老公爵夫人的恨,因爲蘇爾巴喬不只砍了他的頭,還株連他九族,包括不滿3周的外孫女。

在這樣一個時代,這樣一個社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怨?如何不怒?

這只是開始,不是結束……

老公爵夫人是一個通曉華夏史的人。她讀了很多很多書,但這並沒有給予她更加積極進步的價值觀。她只是非常單純的喜歡讀書,愛讀書,爲閱讀而閱讀,不求甚解,從不會去探究文章的深意,作者字裡行間的感情表述。

當他被憲兵按住肩膀跪在風琴海岸望着波瀾不驚的水面追憶老公爵的時候。這位一向表現的與老公爵伉儷情深的女人突然說出的話讓他真正見識到什麼叫做“最毒婦人心”。

她當時笑着對蘇爾巴喬的助手烏日塔那順說道:“我記得孟浩宇是一個華夏族人,據聞華夏族奴性很重,但也有不少忠貞不二的人,比如有一個姓方的大臣,當時因爲不肯效忠新皇而被誅連十族呢。”

烏日塔那順是一個很會察言觀色的人。又是蘇爾巴喬的助手,哪裡聽不懂老公爵夫人的話。於是,孟浩宇得以多活一陣,多吹一些鹹溼的海風,多罵幾句類似“你個biao子養得”這種他以前從不會說的話,多看他那些淚流滿面的小輩一眼,多懊悔與痛苦一段時間。

直到他在軍中的親隨、摯友被一一押到身邊,茫然望着風琴海岸隨波濤涌動的夕陽時,才迎來人生最後的一痛。

康格里夫用來生活的那座島成了他們這些老臣屬殉葬之地,血水把海岸染出一片赤紅,比晚霞擴散出的光暈更加奪目,偶有海鳥飛過,看到海岸線上大小不一的無數具無頭屍首,還有那片觸目驚心的血紅,像受到驚嚇一樣衝入厚厚的雲層不敢露面。

那些烏雲好像圍繞在海島上空不肯散去的冤魂,厚重的讓人窒息。

沒有雷聲,也不見閃電,更不會有雨從天空墜落,洗去岸邊那片濃的化不開的鮮紅。

只有一些被血腥味吸引來的魚類,不時跳出水面,貪婪望着沙灘上的屍首,等待他們被潮水捲入大海,成爲它們嘴裡的食糧。

孟浩宇並不孤單,他的對面便是麥道爾一片惘然的臉,偶爾隨風搖晃,在地面灑下點點滴滴血漿。

那條通往“諾爾堡”的路很長,用人頭做成的告示牌也很長,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像通往血獄的黃泉路。

路面很開闊,許久也不見一輛車經過,安靜的讓人心慌,安靜的讓人壓抑,安靜的讓人悲傷。就像那些隨風揚起的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緊閉雙眼,也有怒目圓睜,有張嘴用力呼吸彷彿要留住這個世界的味道,也有面無表情像一張褪色的白紙。

這些人的表情不一而足,卻都有一個共同點,勸諫過蘇爾巴喬,或是當年老公爵在位時提過有損克納爾家族利益的主張,哪怕只是一點芝麻綠豆的小利。

仇恨不只是一種情緒,它更像一粒種子,會在合適的時候結出果實。

這只是蘇爾巴喬對“阿拉黛爾”人民的一次警告,一次示威。

他要告訴那些在老公爵治下變得越來越貪婪的畜生們,在這個時代,這個國度,有槍纔有話語權,有槍纔是一個“人”。有槍纔可以爲所欲爲。

沒有槍的傢伙只是奴隸,是牲畜------高級一點的牲畜。

當他們在這樣的血色恐怖下感到畏懼,選擇妥協,接下來,便是他撥亂反正,把康格里夫破壞的社會秩序。階級關係引回正規的時候,儘管圖蘭克斯聯合王國在亨利埃塔那些老不死的老派勢力故意引導下正掀起一場溫和的體制改革浪潮,歸根結底是老派勢力覺得大勢已去,只能依靠這種飲鴆止渴的方式,犧牲部分貴族利益獲取民間的支持,來抗衡以讚歌威爾爲首的新派勢力。

那些老傢伙還能活幾年?老派勢力終究會被讚歌威爾的新派勢力取代,至於那些民間浪潮,體制改革呼聲……只需像現在一樣用血洗一遍天空與大地,那些卑微的牲畜便會老老實實低下頭。繼續他們應該做的事情。

平民?跟牲畜有區別嗎?亨利埃塔那些人竟然墮落到要爭取民間支持,這本身就是一種懦弱與失敗的表現。只有強者才配爭取,至於弱者,是用來奴役,壓榨其勞動價值的。

蘇爾巴喬對這樣的事情十分不齒,對康格里夫也一樣,哪怕那是他的父親。

在他看來,康格里夫是越老越糊塗。正在漸漸遊離讚歌威爾的陣營,向亨利埃塔那邊緩慢靠攏。這不僅是墮落,更是一種背叛。

在蘇爾巴喬看來,他們這些貴族纔算的上人,至於那些平民……與豢養的牲畜何異。

要獲取牲畜的支持?豈不是把自己也放在牲畜的羣落裡?這本身就是一種對貴族的侮辱,對“人”的侮辱,根本不是階級矛盾。而是更加尖銳的人與牲畜間的矛盾。

所以,他對亨利埃塔不齒,對康格里夫不忿,對孟浩宇不仁。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談不上剛愎自用。比如精明的政治手腕與決斷力。

從另一種意義上講,他非常剛愎自用,比如那些貴族至上的極端思想。

蘇爾巴喬並沒有直接參與對孟浩宇、麥道爾等人的清洗行動,而是把它交給最得力的助手烏日塔那順,一來烏日塔那順做這樣的事情輕車熟路,二來他本人走不開,因爲他必須在戈爾丁軍港坐鎮,用來壓制“阿拉黛爾”的駐防海軍艦隊,及對老公爵忠心耿耿的琥珀艦隊部分高層,逼迫他們退位或者交權。這也是他爲什麼沒有去坎達爾島出席葬禮的最重要原因。

戈爾丁軍港位於阿拉黛爾恆星系統第八行星外側虛空,有本地駐防海軍600艘戰艦,及琥珀艦隊1100多艘戰艦,其中70%高層軍官已經在種種壓力或威脅下對他宣誓效忠,只有駐防艦隊副司令克萊斯頓?基斯與琥珀艦隊司令官斯坦貝克?雪萊等少數幾人還沒有完全臣服。蘇爾巴喬在“艾蒂亞”進行的血腥清洗,是對“艾蒂亞”平民的一次警告,又何嘗不是是對克萊斯頓、斯坦貝克等人的最後通牒。

交權或株連九族,甚至十族?他們只能二選一。

蘇爾巴喬相信這是一件很容易做出選擇的事,因爲風琴海岸那些無頭屍體的血還沒有幹,那片紅還未褪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們怎會不懂?負隅頑抗只有死路一條。康格里夫已故,沒人可以救他們,從今往後他蘇爾巴喬就是“艾蒂亞”的天,“阿拉黛爾”的天,整個公爵領的天。

他說要有光,纔能有光!

…………

戈爾丁靜靜懸浮在幽暗的宇宙虛空,多達300艘戰艦魚羣一樣遊走在附近空域,無人預警設施與天基防禦系統在軍港外圍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整片虛空都禁錮住。

異端級快速突擊艇,宣教士級護衛艦,真視之眼級偵查艦,懲戒騎士級驅逐艦,神聖騎士級輕型巡洋艦,大主教級重型巡洋艦……這些命名規則極具宗教風格的戰艦像巨網中爬行的蜘蛛,給人以宗教的莊嚴與壓迫感。

凝重森嚴的氣氛不只發生在“戈爾丁”外圍虛空,它的內部同樣高度戒備,尤其是a區正面“阿拉黛爾”的觀景平臺,儘管這裡距離中央恆星實在太遠,“阿拉黛爾”比起銀盤更像是繚繞着光火的玉珠。

隔着巨大的透明玻璃窗望去,它一點都不熾烈,顯得很小。很明亮,很圓潤,讓人心曠神怡,會生出些許遐思,還有追憶的情緒。

星空總是那麼安靜,那麼美好。讓人感覺舒適,像迴歸母親的懷抱……不是麼?

但是克萊斯頓?基斯高興不起來,斯坦貝爾?雪萊也高興不起來,整個大廳唯一能高興起來的,只有蘇爾巴喬。

他坐在背對“阿拉黛爾”的方向,不怎麼寬厚的肩膀好像把所有光明都隔絕在外面的世界,只有他因爲笑容微微變形的臉,或許註定會成爲房間裡某些人的夢靨,連絢爛又溫暖的陽光也驅散不掉。

與背景星空那些美好形成鮮明對比的不只有他因微笑而變形的臉。還有餐桌上投影設備顯示出風琴海岸的一幕。

那些血,那些無頭屍體,那些刺眼的軍裝……還有那些一次一次沖刷着海岸的潮水。它沖淡了地上的鮮紅,沖淡了瀰漫在海島上空的血腥味,也沖淡了背景星空那些美好,更沖淡了在座大多數將官心裡的希望。

他們想過清洗會到來,想過蘇爾巴喬會有一日面對他們微笑,卻從未想到那些清洗會這麼慘烈。從未想到他的微笑是這麼陰冷,彷彿邪神的凝視。

桌上放着一束嬌豔的紅薔薇。很不應景,又很應景。

旁邊是擺放着整整齊齊的碗碟,菜餚品相完整,不見絲毫缺損。

沒有人動刀叉,甚至連杯中酒也不見絲毫減少,只有蘇爾巴喬右手邊那個高腳杯裡只剩淺淺一點深紅。

他沒有舉杯相敬。只是靜靜獨飲……看着那些讓人揪心的畫面用與環境極不相稱的優雅動作靜靜獨飲。

身着燕尾服的侍者將空了的高腳杯蓄滿,退後,再蓄滿,再退後,純白色手套與透明玻璃杯。深色酒瓶,還有緩緩流淌的玫紅交融、碰撞,整個畫面就像一幕重複播放的文藝片。

克萊斯頓與斯坦貝爾的臉色很不好看,原本富於動感的皺紋像被人熨平的衛生紙,很蒼白,還有一種遲滯感。

斯坦貝爾把視線從餐桌中央那片光幕移動到面前鮮亮的菜餚,覺得盤子裡裝的不是菜,而是他們幾人的項上人頭。

克萊斯頓凝視着侍者手下流淌的枚紅色液體,看它們捲起一道道波涌,輕輕衝擊酒杯內壁,覺得那像血,從斷掉的頸項噴出,然後進入蘇爾巴喬的嘴。

再後面幾位軍方高級將領的臉上貼着一層薄薄汗液,兩隻手不知放在什麼地方纔好,一會兒按按刀叉,一會兒摸摸面前餐巾,有些害怕,更加後悔沒有一早站到蘇爾巴喬那邊,要不然也不用參加這樣的鴻門宴,被逼迫放權。

斯坦貝爾身旁坐着琥珀艦隊副司令史考特?霍納,他的背微微後仰,頸部枕在座椅靠背,脣畔橫有一抹淺笑,有種譏諷的味道。

雖然他知道斯坦貝爾交權後,蘇爾巴喬不會將琥珀艦隊交給他,最大的可能是從愛德華艦隊挑選心腹將領任職。這或許有些遺憾,不過總算保住官位不失,無論怎麼看都好過斯坦貝爾與克萊斯頓的下場。

斯坦貝爾曾罵過他牆頭草……現在呢?牆頭草一切安好,能夠繼續在軍中任職,享受少公爵給予他的權力與榮耀,而有立場有原則的司令官閣下呢?過了今天恐怕再也不會出現在軍界,就連日後的社會活動都會受人排擠與刁難,只因爲當初的不識擡舉。

蘇爾巴喬挽起垂在胸口的餐巾,在溼潤的脣角蘸了蘸,慢慢伸出右手,招呼衆人用餐。

依舊沒人敢動,因爲他沒有動。

蘇爾巴喬很滿意現場的氛圍,讓他有一種大權在握、睥睨山海的快感,覺得康格里夫死掉真是太好了,他從沒有像現在一樣自由、快樂、輕鬆,彷彿身體每一個毛孔都打開,貪婪呼吸着美酒的醇香

權力,真是讓人迷戀,世界上再沒有比它更珍貴的東西。

一名直接對他負責的參謀官由外面走進房間,非常嚴肅地立正行禮,得到首肯後走到餐桌主位,將一份文件呈上。

蘇爾巴喬看完,微微皺眉,臉上現出幾分不悅。

報告來自愛德華艦隊,是關於運輸隊失聯,“魯爾贊”科研院區發生爆炸一系列情況。

“魯爾贊”低空軌道天基衛星拍攝的畫面顯示運輸隊的人已經全部被人幹掉,而爆炸發生的地方正是“兄弟會”成員所在的科研設施區域。

既然發生這麼大規模的爆炸,最可能的結果便是兩敗俱傷,不管是“兄弟會”的人,還是他派去的人,都已經化爲大爆炸下的塵埃,這讓他有幾分不爽。

當然,也只是有幾分不爽而已,畢竟相比全面掌控公爵領,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把文件遞還參謀官,揮手示意離開,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是不是今日的飯菜不合幾位將軍的胃口?”

說完這句話,不等下首衆人反應,扭頭衝身後侍者說道:“去把主廚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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