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深吸一口氣，沒有說話，只是臉色變得愈加難看。刀鋒女王與龍語者艦隊在達利爾星的戰鬥談不上激烈，僅僅是一次試探，而發生在靠近失落之地的小行星羣的戰鬥卻一下子升級爲正面較量，這在民間引發熱議，自然也會讓政治人物生出許多心思，何況是與龍語者關係“親密”的銀鷹團執政官們。
儘管中間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卻並不代表龍語者喪失了對銀鷹團的影響力，艾爾伯特有那樣的反覆行爲倒也在情理之中。
唐方站起身來，在後方空地來回走動一陣，說道：“這樣說來，要梅亞爾透露中間人計劃細節這件事幾乎不可能了？”
托馬斯說道：“如果你能夠對外發表聲明，同刀鋒女王劃清界限，或許可以重啓關於這件事的談判。”
唐方斬釘截鐵說道：“這是不可能的。”
托馬斯沒有問爲什麼，因爲從唐方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可以看出，對方既不會放棄刀鋒女王，也不打算對他說出苦衷。
“很感激這段時間以來你對我的幫助。”唐方望着玻璃牆外的拉格修斯星說道：“或許……接下來只能用我的方式來解決這件事。”
托馬斯聽得出這句話背後的含義，臉色變得煞白：“你……要對梅亞爾用強？”
“難不成還有更好的辦法嗎？”唐方的目光穿透拉格修斯星，落在更爲遙遠的深空：“我知道梅亞爾在做什麼------他在調動‘銀鷹之翼’進行戰略佈防，同時轉移辦公地點，以應對有可能到來的攻擊。”
“爲了一箇中間人，值得麼？”他臉上露出嘲諷的微笑：“我真不明白，第一執政官閣下這樣做是爲銀鷹團，還是爲討好龍語者？”
托馬斯沒有說什麼，只是在心裡想道。你不也是一樣爲了刀鋒女王可以做到這種程度麼，又有什麼資格去嘲笑梅亞爾。
便在這時，玻璃牆那邊不遠的地方亮起一道清晰閃光，晃亮了諾娃小姐的側臉。
那不是航天飛機推進器爆發的火焰，也不是航道起點綻放的指示燈光，那是一個東西爆炸釋放的信號，確切的說是一臺無人機爆炸釋放的信號。
如果在完整的時候，它的外形很像用來收集拉格修斯星內陸氣候變化的氣象衛星。
唐方看着光芒消散處說道：“被人監視的生活實在談不上輕鬆愉快。”
托馬斯?昂科魯愣住了，有怒氣在瞳孔深處升騰。
他沒有安排人員對唐方落腳的空間站實施監控，正是擔心這種行爲激怒唐艦長，令局勢發生惡化。他同樣警告過梅亞爾、韓照等人不要去做類似的事情，以免成爲銀鷹團的罪人。然而怎麼也沒有想到對方拿他的話當了耳旁風，到頭來還是佈置下監控力量。
這是對他的不尊重，也是對唐方的挑釁。
自從唐方發現阿羅斯與布哈林失陷銀鷹團，進而趕到拉格拉斯恆星系統交涉，他就一直試圖緩和雙方在某些領域的分歧，通過各種努力安撫唐艦長等人的情緒，可是架不住身後站着一羣豬隊友，盡做些讓他的努力與付出白費的勾當。
當然，或許站在梅亞爾等人的立場上，他們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這個國家。
龍語者和晨星鑄造，總要選一個站隊。
“梅亞爾那些傢伙什麼時候才能明白這根本不是站隊的問題，他們的選擇完全沒有意義。龍語者和晨星鑄造如果真的發生戰爭，對於星盟、銀鷹團、查爾斯聯邦、多蘭克斯共和國、圖蘭克斯聯合王國五國沒有一絲益處。反倒是蒙亞帝國、蘇魯帝國、菲尼克斯帝國那樣的敵對國家，以及最高安理會、阿努比斯軍團那樣的黑惡勢力，會躲在陰影中拍手叫好。”
“現在要做的是避免這種事情發生，而不是像個賭徒一樣在自己看重的目標身上下注。”
唐方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氣急敗壞的銀鷹團第三執政官，沒有想到這個老頭兒作爲局內人依然能夠理智、冷靜地對待眼前很可能產生深遠影響的外交事件。
阿羅斯在菸灰缸蘸了蘸，滅掉雪茄火燼，頭也不擡地道：“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你做出了你的選擇，他們做出了他們的選擇，人總要爲自己做出的選擇負責。又不是未成年的小孩子，沒什麼好埋怨的。”
諾娃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像一個專注而機警的哨兵那般，遙望玻璃牆壁外面的景象。
“不，還有一個辦法。”托馬斯?昂科魯似乎做下某個重大決定，望着唐方的眼睛說道：“既然梅亞爾無論如何不同意提供中間人計劃細節，那我們就繞過他的許可，用自己的力量去開啓檔案庫。”
“繞過梅亞爾的許可，用自己的力量去開啓檔案庫？”唐方有些搞不懂他的意思。
“這樣一來你就不必同銀鷹團開戰，進而影響兩國邦交。”
唐方用詢問與驚異的目光看着他，卻並沒有說什麼。
“我知道你在心裡想些什麼……”托馬斯將最後一截香菸丟到菸灰缸裡，看着沒有熄滅的火燼溢出的縷縷菸絲說道：“最多跟羅蘭先生一樣。”
他擡起頭來看着阿羅斯說道：“一個人爲了實現理想……總要犧牲點什麼，不是嗎？”
這一刻的托馬斯?昂科魯在唐方心目中忽然變得高大起來，彷彿看到特里?費迪南德在星空彼岸對他微笑。
一個正常國家，一個富有生機與進步的社會，總是不乏他們這樣的人。
他們有政客的身份，然而首先……他們是一個人------有正確理想與價值觀的人。
所謂“沒有共同的敵人，只有共同的利益”這類話，不僅會在他們這樣的人身上失效，還會成爲一則冷笑話。
重視利益的人，自然會籠絡一批見利忘義的小人，這一點在放在國家的層次上同樣不例外。
蒙亞帝國與蘇魯帝國；查爾斯聯邦與多蘭克斯共和國……事實勝於雄辯，流氓的老朋友從來不會是溫文爾雅的謙卑君子，更多的是一丘之貉，朋比爲奸。
唐方說道：“你打算怎麼做？”
托馬斯?昂科魯說道：“繞過梅亞爾授權的前提是，你必須有足夠的駭客力量來癱瘓‘紅皇后’的外部防禦網。”
聽到“紅皇后”這個詞的時候唐方有片刻遲疑，因爲想到許多有趣的，卻又同當前世界無關的東西，就像第一次在星軌指揮中心見到艾瑪c3po時一樣。
托馬斯沒有注意到他的走神，繼續說道：“其實龍語者不只爲銀鷹團留下一位中間人，還賦予新政府一臺非常先進的計算機，也就是‘紅皇后’。”
“‘紅皇后’可以說是希倫貝爾大區主權國家範圍內最先進的計算機系統，然而遺憾的是，它並不是面向科學研究的計算機，而是有專門用途。雖然從外界宣傳來看，銀鷹團的執政官由民選推出，實際上還有第二道程序要走------獲得‘紅皇后’的認可。”
“‘紅皇后’最關鍵的用途便是構造虛擬而真實的夢境世界，對預備執政官或某些關鍵崗位負責人進行人格測驗，以確定目標對象是否可以勝任類似銀鷹團執政官這樣的重要職務。”
他看着唐方的眼睛說道：“是的，我便是親身經歷並通過‘紅皇后’測試的一員，卻記不得‘紅皇后’出了怎樣的考題。記得梅亞爾說過，‘紅皇后’會通過刺激預備執政官的神經網絡，在構造出的虛幻世界以不同的角度考驗預備執政官，只有意志堅定與能力卓絕的愛國者，纔有可能通過測試，成爲‘紅皇后’認可的人。”
“按照中間人的說法，龍語者之所以幫助銀鷹團建造‘紅皇后’，目的是穩定銀鷹團社會秩序，幫助這個國家儘快從最高安理會與第三委員會帶來的動盪中恢復，而不是在新的野心家手中走偏走遠，重回原來軍政府的老路，那樣搞不好又會成爲最高安理會的寄生對象，讓龍語者曾經做過的努力與犧牲變得沒有意義。”
唐方確信自己從來沒有聽過這種事，艾瑪翻遍了國際開放網絡，都沒有找到關於“紅皇后”的隻言片語，想來這臺計算機的存在屬於銀鷹團最高機密。沒有想到托馬斯?昂科魯竟然對自己和盤托出，就像老頭兒剛纔說的那樣，“一個人爲了實現理想，總要犧牲點什麼”。
托馬斯用行動實踐了這句話，說出“紅皇后”存在的他，應該已經沒有資格在做銀鷹團的執政官。
“外界盛傳龍語者作爲希倫貝爾大區秩序維護者，不會插手主權國家政務，看來並不是這樣，‘紅皇后’與中間人……都是他們用來管控銀鷹團的道具。”
托馬斯搖頭說道：“你錯了，像龍語者那樣的勢力，能夠從銀鷹團手中得到什麼？我們什麼都給予不了他們……除了尊重。而且按照中間人與第一代執政官們所做約定，只要銀鷹團順利走出昨日陰霾，中間人便會自行隱退，不再過問政事，也不再做傳話筒。”
“8年前，隨着第一代執政官們走下工作崗位，中間人也消失不見。從那以後再沒有接到龍語者的傳訊。只有‘紅皇后’留存下來，除去執行預備執政官考覈任務外，一般情況下作爲文獻館存在，用以放置一些機密檔案。毫不客氣地說，只要有‘紅皇后’在，以希倫貝爾大區主權國家的科技水平，幾乎沒有可能通過駭客與滲透手段取得有關銀鷹團的機密情報，所以在這20年裡，外界對蒼藍革命，對龍語者同最高安理會、第三委員會進行的曠世之戰始終沒有一個直觀、清晰的認識。”
“‘紅皇后’是龍語者留給銀鷹團的寶貴遺產------這是所有執政官的共同認知。你們中華文明有一句古話‘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銀鷹人在蒼藍革命中受到極大傷害，但正是因爲有這種事情發生，‘紅皇后’纔會落腳銀鷹團，纔會有今日太平景象。”
“隱瞞‘紅皇后’存在這個決定是由第一代執政官們做出。一來‘紅皇后’是關係到銀鷹團興衰的重要因素，二來不想看到有些人------比如最高安理會拿它做文章，用以詆譭龍語者，指責他們插手主權國家內政，同他們的敵人沒有什麼不同。”
唐方思考片刻，微微頷首。托馬斯?昂科魯說的沒有錯，銀鷹團能這麼快走出戰爭與慘劇的陰影，成爲一個具有活力的國家。“紅皇后”功不可沒，像梅亞爾、韓照、霍夫曼，包括托馬斯?昂科魯，都是獲得“紅皇后”認可的人。
雖然他們在很多事情上存在分歧，可是對於銀鷹團的熱愛，對於社會的責任，對於人民的擔當……沒有任何可以詬病的地方。
就連他……之所以要對梅亞爾用強，也是被逼到死衚衕，不得已而爲之。而不是像對待蒙亞帝國、蘇魯帝國、菲尼克斯帝國等專zhi國家那些人一樣，打心底感到鄙夷。
“這麼說來……你的計劃是要對‘紅皇后’下手？”
托馬斯?昂科魯緩慢而沉重地點點頭：“你想要的全部資料都封存在‘紅皇后’的數據庫中，正常情況下只有獲得第一執政官的授權纔可以進入設施進行查閱。不過以現在格局，只剩下攻破計算機防火牆，盜取數據內容這一條路可走。”
唐方看了阿羅斯一眼，嘆口氣說道：“你想過那些尊敬你的人，包括妻子、兒孫在以後的日子會怎樣看待你麼？”
托馬斯?昂科魯說道：“我問心無愧。”
如果唐方執意動梅亞爾，那麼很可能爆發一場大戰，且不提會有多少傷亡，肯定造成社會動盪與民意對立，從而讓銀鷹團出現混亂危機，軍政府時期留存的遺老遺少自然不會放過這一絕佳機會，在暗地裡煽風點火，渲染仇恨與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