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森尼古拉斯走神的功夫,史蒂芬已經走到陳劍身邊。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並沒有繼續數落陳劍的不是,二人含情脈脈對視幾秒鐘,竟然舉起手來擊掌相慶。
“下次再有這樣的好事一定要叫上我。”
陳劍兩條眉毛幾乎飛起來,笑着說道:“好。”
樓下設備池衆位工作人員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亞森頓住腳步,舉起手來摸摸自己的下巴,發現還在,於是安下心來。
拜倫依舊在跟艦務官扯皮,已經從個人思想品德問題上升至社會風氣與國民價值取向。
…………
沒有“阿波羅”海賊團的“迪拉爾”依舊喧囂。
“拉克西絲”高空軌道在建的那座軍港周圍遊動着一艘又一艘工程艦隻。
大大小小的拖船將貨艦裝載的建築材料運送至軍港附近,不同類型的工程艦隻將它們轉移至軍港主體結構進行焊接、拼裝,按部就班地進行建造工作。
在第44艦隊工程部、第53艦隊工程部、還有第42艦隊工程部的精誠■←合作下,經過一個多月的艱苦不懈努力,這座體長20多公里的空間站已經完成大半,如今只剩一些細節問題及內部設施需要完善。
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搭建起一座軍港,除工程部門40多天來日以繼夜的不懈勞作外,還與無人區星盟海軍司令部及後勤部門的大力配合是密不可分的。
第53艦隊工程部第2工程營所屬一艘“t-200”型工程艇上,趁拖船去拉運建築材料的空當,駕駛室一名黑人工程兵撓撓發癢的頭皮,在髒兮兮的軍裝上抹了抹,擦掉手指上的汗漬與油膩。順勢從兜裡捏出一根菸放到嘴邊,正要拿火機的功夫,被身後另一名士兵一把奪去,也不嫌上面沾着口水,隨手插進嘴裡。
前面的黑人工程兵先是一愣,咧開嘴憨笑兩聲。又從兜裡摸出一枚烤漆被磨花的老式打火機,移至身後那人面前,爲其點燃菸捲,然後才從兜裡抽出另一根菸含在嘴裡,用火機點燃,如同對待愛人的臉那樣使勁嘬了好幾口,心滿意足吐出一股煙氣。
後面那個白人要優雅許多,兩根手指夾在黑色過濾嘴上,輕輕點掉前面的菸灰。輕輕呼出肺間濁氣。
“頭兒,你注意到沒有,‘克里斯蒂爾’那邊的海賊聯軍已經離開半個多月,也不知去了哪裡,唐方也許久沒有露面,網絡上吵得沸沸揚揚,有人猜測他已經離開星盟去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找亨利埃塔求助,還有人猜測他是不是去尋找新的合作對象。乾脆捨棄‘克里斯蒂爾’的工業園區不要了,另有一些人猜測他可能帶着‘阿波羅’海賊團去找厄夜軍團報仇了。這件事你怎麼看?”
一個多月前,在“克里斯蒂爾”沉寂多日,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接受現實,放棄抗爭的唐艦長忽然帶着“阿波羅”海賊團400艘戰艦離開“迪拉爾”,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甚至連“克里斯蒂爾”工業園區主持日常事務的謝里登、羅斯金二人也不知道唐艦長的行蹤。搞得那些蘇魯、蒙亞籍勞工人心惶惶,生怕他像大多數年輕人一樣,一耍性子拍拍屁股走掉,乾脆“晨星鑄造”不要了,那他們這些人接下來怎麼辦?
對於那些一直關注“迪拉爾”局勢的星盟民衆而言。比起對蘇魯、蒙亞籍勞工未來命運的擔心,他們更好奇唐方到底去了哪裡。
第44艦隊在“迪拉爾”建造軍用星港,“啓明星藥業”對外宣稱與“晨星鑄造”之間一切正常,政府方面漠然對待……種種跡象表明,這麼多天以來,局勢還一直維持着唐方與“阿波羅”海賊艦隊消失前的狀態。
“晨星鑄造”與“啓明星藥業”、星盟政府之間的關係並未出現變化。
也就是說,唐方沒有選擇低頭,他仍在硬抗。
既然沒有去找比爾博姆,也沒有聯繫星盟議會,那他去了哪裡?
去報復海賊聯軍嗎?
連據點勢力都抓不到那些傢伙的老窩所在,憑他一個沒有根基的外來人,可能麼?如果盲目出兵,註定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是去報復厄夜軍團?
與“黑珍珠”、“白鬍子”、“眼鏡蛇”這樣的海賊團不同,厄夜軍團駐防在“穆巴拉克”,根本不用到處尋找,但……帶着不足500艘海賊戰艦去哈林頓哈里斯地盤上鬧事?除非他腦子燒壞了纔會這麼做,因爲那不亞於自尋死路,且不提大量天基防禦設施,“穆巴拉克”單單服役戰艦便高達3000多艘,連無人區的星盟海軍要啃這塊骨頭都要掂量掂量,何況是他這樣的私人武裝?
排除上述2種可能後,唯一合理的猜測,便是他去找亨利埃塔求助了,因爲王建志死在厄夜軍團的襲擊下,梅捷列夫更是被厄夜軍團的登陸部隊擄去,不管是作爲“晨星鑄造”的合作伙伴,還是出於國家道義,亨利埃塔都有理由介入這場“商業”紛爭。
如果有亨利埃塔這樣的人物透過國際渠道施加壓力,相信星盟政府不敢做的太過分,畢竟老傢伙的身份擺在那裡,在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政壇上有很大能量,圖爾斯奧利波特要想幹掉這位惹人厭的叔父,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很多人猜測當初唐艦長拼着得罪比爾博姆也要把亨利埃塔拉進“晨星鑄造”的目的,正是爲應對今天這種局面。
此乃制衡之術!
從這一點來看,唐艦長雖然年輕,卻並不是一個誰想捏就能捏的軟柿子,“啓明星藥業”能與星盟政府勾結,他自然也能與境外勢力結盟。
在如今星盟積極備戰,準備與蘇魯、蒙亞兩國大戰一場的局面下。議會那些傢伙又怎麼敢輕易得罪亨利埃塔那個等級的人物?萬一把圖蘭克斯聯合王國也拉下水,星盟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
時事評論員的分析就像一盞明燈,照亮了關注“迪拉爾”局勢的每一位星盟公民的心。
原來年輕人的思維並不像他的人生那樣“年輕”,試想一下,如果“晨星鑄造”與“啓明星藥業”出現分歧,甚至是糾紛。星盟政府肯定會偏向“啓明星藥業”,背地裡給予商業和法律上的資源傾斜。
反觀“晨星鑄造”,要想在這麼複雜的環境下生存,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一個能夠與星盟議會中敵對勢力匹敵的靠山,在二者夾縫尋找到平衡點,虛與委蛇,左右逢源,爲自己贏得發展的時間與環境。
“他真的是一個聰明人呢。”這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
當然,也有一些不同意見存在。有些人提出另外一個觀點。
想當初“啓明星藥業”在克里斯蒂爾的工業園區遭到艾伯特派系阿波羅海賊團的戰艦圍攻岌岌可危,是唐方利用生體戰艦擊退查爾曼,拯救了拜倫等人,那時“晨星鑄造”剛剛在“雅加達布爾”完成企業註冊流程,連皮包企業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一個空殼。
在那時候他便能夠動用生體兵器,更有“晨星號”這樣的改裝型戰艦,是不是說明他在天巢星區之外另有研發基地?如今“晨星鑄造”在“迪拉爾”的發展勢頭遇挫。作爲一個年輕人,極有可能心裡不平衡。跑回去搬救兵了。
接受這個猜測的人不多,因爲唐方若是另有生產基地,又爲何來天巢星區蹚渾水,在各勢力的夾縫間求存,這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反正無論猜測如何,唐方的行蹤之謎已經成爲困擾星盟民衆的一個大問題。有些人每天一早醒來,第一件事不是去洗臉刷牙,而是打開pda瀏覽新聞版面,以便能夠第一時間獲知有關“晨星鑄造”的最新動態。
從某個角度而言,圍繞“晨星鑄造”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民衆的關注度甚至超過星盟政府爲應對戰爭所做的各種努力。
有明白人總結出一句話,“晨星鑄造”所遭遇的種種事件,其實說白了就是局部政治鬥爭的縮影。當然,這一切並非因爲權力,表面看是因爲利益,實則是不同的理念、信仰、人生觀與價值觀的碰撞與博弈。
就這樣,在大衆的猜疑與注視下,時間過去半月之久,“迪拉爾”就像大潮中一座礁石,任憑風蝕雨打,卻巋然不動。
一些上年紀,經歷過許多歷史大事的人從中嗅出絲絲縷縷的危險味道,就像那句話說的,“不在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死亡”,“迪拉爾”局勢就像星盟與蘇魯、蒙亞兩國的縮影,壓抑的越久,爆發的越烈。眼前的局勢,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民間輿論沸騰如潮,星盟軍中,尤其是阿亞洛斯-科普林-斯蘭達爾無人區海軍第44艦隊的士兵,自然對這件事的討論更爲熱烈,因爲他們就在“迪拉爾”,整日望着“克里斯蒂爾”規行矩步圍繞“拉克西絲”運轉。
“克里斯蒂爾”上工業園區很平靜,運送蒙亞、蘇魯籍勞工的船每隔幾天總會從“巴比倫”趕到這裡,不過卸載的人員越來越少。
“晨星鑄造”的2號人物格蘭特依舊如同往日那樣勤勉努力,與老科裡精誠合作,一方面吸收無業勞工,另一方面與銀鷹團重型機械製造企業進行商業會談,考察資質,以確定合作人選。
“雅加達布爾”方面,沃爾頓與約翰尼同樣不曾懈怠,通過各種渠道繼續收集銥礦、銫礦、鈦礦、鉑礦等航天工業領域所必須的礦產資源。
一切都是那麼平靜……不平靜的只有人心。
第53艦隊工程部黑人下士與白人上士的對話不過是整個“迪拉爾”海軍的縮影。
有人單純好奇;有人冷眼旁觀;有人等着看唐艦長笑話;有人抓耳撓腮,皇帝不急太監急;
“看法?”30幾歲的白人上士等待指間菸捲燃至一半的時候,彈掉前面長長一截菸灰,擡頭望着黑人,吐出四個字:“螳臂當車。”
菸灰還未落到地面,便被駕駛艙冷風機吹出的風攪散。化爲一蓬煙絮爆開,有些落在地面,有些粘在髒兮兮的坐墊上。
上士很愛他的國家,更愛他的軍隊,就像他平時喜歡逛軍事論壇一樣,覺得祖國的軍隊無比強大。祖國的艦隊讓人自豪。
至於“克里斯蒂爾”工業園區那個叫唐方的年輕人,在他眼中就是一個可憐蟲。
星盟政府對他還不夠關懷麼?“迪拉爾”遇襲後第一時間派遣第44艦隊來此進行救援與防守工作,這麼好的待遇別的企業做夢都得不到,他還想怎樣,乖乖接受政府的好意不好麼?
網絡上那些瘋傳的負能量信息在他眼裡全是放屁,都是一些所謂的國家精英、陰謀論者整日無所事事搞出來的虛妄之言,純粹就是污衊,又或者是境外勢力抹黑政府形象的謠言,像吃完熱狗後放得屁一樣難聞。
他對星盟懷有信心。這種盲目的信心源於對它的愛,對軍隊的愛,對制度的愛,而網絡上那些人有意無意將“晨星鑄造”放到星盟政府對立面,於是讓他慢慢產生出一種敵意,於是從最開始的漠視,到現在的鄙夷。
下士顯然不認同他的觀點,儘管他是長官:“我覺得網絡上那些時事評論員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那個唐方……真的很神秘,還有。議會那些人這次做的的確有些過火,他們不應該聯合外人來打壓‘晨星鑄造’,更不該動用軍事力量把人逼到這份兒上。”
最後,他義正言辭地說道:“軍隊是國家的,不是政客階級用來達成目的的工具,這樣做是不對的。我們現在做的事情等於助紂爲虐。”
上士皺皺眉,很不喜歡黑人下士這番言論,將菸屁股在控制檯側面有着一圈焦黑的金屬板上擰滅,隨手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說道:“既然看不慣。你可以選擇離開嘛。”
黑人臉部肌肉抽搐幾下,乾笑道:“我還要給孩子賺奶粉錢。”
上士挑着眉毛,好像勝利者那樣說道:“那就閉嘴……幹活!”
有拖船打遠方駛近,忽明忽暗的指示燈將附近一些工程艇映出一片赤紅。
工程區域外圍停着一艘風暴錘級旗艦,400多米長的艦身從遠處看去好像一柄戰錘,根據艦首塗裝,可以很清楚判斷出它的來歷------星盟海軍第44艦隊副司令龐貝克拉克的座駕“武仙號”。
“中村美惠,你這個卑鄙小人。”聲音壓得很低,低到只有他自己能夠聽到。
龐貝克拉克很注重自己的形象,或者說聲譽,他的理想便是做一名光榮而偉大的軍人,像山峰那麼偉岸,像豐碑那麼崇高。
他不想讓人看到落魄的樣子,更不願讓人以爲他是一個長舌婦。
屈居中村美惠這樣的女人之下,他認爲很落魄,更是一種屈辱,罵人則表現出他的無能與失敗,只有弱者纔會像一條狗那樣亂咬,亂吠。
他自詡爲一名真正的軍人,一個胸懷赤誠、愛國愛軍的人,怎麼可能會接受失敗者與長舌婦這樣的惡名,所以,他把聲音壓得很低,低到只有自己能夠聽見。
中村美惠向無人區海軍司令部提交了一份報告,誇他個性嚴謹、爲人正派,如今第44艦隊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在“拉克西絲”修建軍港,像這種容不得一絲馬虎與懈怠的工作由他來監督最好。
於是,堂堂第44艦隊副司令官便當起了監工,整日聽工程部那些人彙報工程進度,還有各種哭窮,各種撕逼,各種推卸責任。
他是一個愛崗敬業的人,果真像一頭任勞任怨的老黃牛那樣起早貪黑的工作,但這不代表他就是一個笨蛋,一個傻瓜。中村美惠在“英仙號”上過的瀟灑,他卻要兢兢業業、一絲不苟的監督工程進度,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怨氣。
所謂不做不錯,做多錯多。不做真事,不講真話的人永遠不會犯錯。
他很不爽,非常之不爽,比白米飯吃出一顆老鼠屎還不爽。
因爲“政治”又一次凌駕“軍事”之上,他這麼正直、忠勇的軍人又一次被中村美惠那樣的卑鄙小人利用政治手段坑害,真是豈有此理。
他越發厭惡那個叫“唐方”的傢伙,因爲潛意識裡認爲年輕人跟中村美惠是一路貨色,最擅長的本領就是耍手段玩陰謀,用謊話與欺騙謀取私利。
像他們這種人,統統死光纔好,那樣這個世界會乾淨很多。
他將視線轉移到3號大屏幕,“克里斯蒂爾”工業園區一片寂靜,地表建築的照明設備將光芒灑在斑駁陸離的地面,慘白如雪,有些滲人。
龐貝克拉克想起一句話,“惡人自有惡人磨”,當初唐艦長玩的風生水起,星盟政府幾乎被他一人撬動,現在怎麼樣,還不是像一條毛毛蟲那樣盤着。
他不是龍,也算不上蛇,充其量不過一條毛毛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