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哈諾頓”已經升到正中,不猛烈的光芒彷彿把他與周圍人羣隔開,軍裝與乾淨的臉上沉澱着一種平靜情緒,
那種平靜與艾琳娜臉上的平靜如出一轍,因爲很真誠,所以可以平靜的面對風雲雨霧,所以可以平靜的說出那些話。
“這裡是哈爾王宮,他這是找死!”
色厲內荏的咒罵並不能沖淡賓客們五味雜陳的心情,只是讓人感到一種危機將至,山雨欲臨的緊迫感。
於是議論與騷亂在4個坐席區迅速蔓延,像夜雨由疏離而滂沱。
李凡、科隆?鮑威爾、迪?毛瑞爾三人的臉色變了,用一種驚駭欲絕的目光望着他的側臉,無論如何沒有想到,艾琳娜會在這樣的地點,這樣的時刻,說出那樣的話語。
是唐方教唆的嗎?不是的可能很小,是的可能很大。
蒙亞帝國大使喬德諾、蘇魯帝國大使奴布阿伊,菲尼克斯帝國大使阿里舍爾用一種仇視中又帶有幸災樂禍情緒的目光望着他,擺出一副作壁上觀的樣子。
只有銀鷹團大使瓦尼奧扯着嗓子朝旁邊不明所以的侍者要酒喝,然後被提醒現在正是冊封典禮最重要的時刻,飲酒是對王族的不尊重。
其實現在對王族最大的不尊重,是那個尊重自己良心的年輕女孩兒。
良心與權力,尊重這一個,就會褻瀆另一個。
一些小貴族與地方官員很想離開這裡,但是他們又不敢走,不能走,於是一個個好像屁股下面生了瘡,在不寬的座椅上扭來扭去。
當然,不乏狂熱者叫囂殺掉艾琳娜,以立國威,以正王法,以懲叛逆。
森巴特結束了與父親長達十幾分鐘的視線交鋒,用有些疲憊,卻又帶着興奮與癲狂的目光看向艾琳娜,看向唐方。
圖森納的目光裡只有疲憊,沒有興奮,更沒有癲狂……他皺着眉,想着心事。
森巴特身邊那些******領主後代完全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艾琳娜與唐方爲什麼要這樣做?
但是當他們想到3天前發生在巴伐雷亞空間站的一幕,相繼打個寒戰,用看魔鬼一樣的目光望着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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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掉賈思帕與力諾瓦,難道還不夠嗎,非要把讚歌威爾逼上絕路?
難不成,他真的像外界傳言那樣,要借這次“克哈諾斯”一行,逼迫讚歌威爾同意克納爾公爵領獨立,變成一個國中國?
不……那將拉開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政治分裂,軍閥割據的序幕。
艾德文娜、魯爾斯、阿魯迪巴等利用投影模式現身的領主們同樣一臉錯愕,有的投影甚至出現輕微抖動。
不是投影在抖,是他們的身體在抖。
廣場北方,圖拉蒙與泰倫已經從座椅上起來,陰着臉望向二層臺。
要知道廣場南方可是坐着許多外賓,就算沒有李凡、科隆?鮑威爾那些人,紙裡也終究包不住火,今日一幕,遲早要被天下人得知。
艾琳娜是什麼意思?是唐方授意她這麼做?還是她自己決定這麼做?
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這些都是艾琳娜的真心話,只是單純的認爲,站在利益角度去衡量,她不該說出這樣的話,又或者艾琳娜這樣說,是基於別的利益出發點。
利益!這些人眼中全是利益。
貴族們滿眼利益,官員們滿眼利益,上行下效,連社會也是利益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金錢關係。
許多人有權,但沒有人性。許多人有錢,卻沒有道德。
哪怕再正確的價值觀,再高尚的理念,在這樣的人看來,也是醜陋的,邪惡的,懷着某種利益訴求的。因爲他們的靈魂已經沒有人性,裡面寄宿着一頭動物……是的,沒有信仰,沒有道德,沒有人性的動物。
不是神拋棄了人,是人拋棄了神。
如果說善念是神,**是魔。現在的圖拉蒙、泰倫、瑟維斯等人,便是惡魔最稱職的衛士,最忠實的信徒,最聽話的走狗。
在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朝堂之上,有很多這樣的人。
這真的很可悲。
吉爾科特、梅洛爾等老派勢力人物同樣很意外,許多人愣在那裡。梅洛爾卻站了起來,一臉警惕地望着對面泰倫等人,輕輕握住“赫卡蒂”。
亨利埃塔眯了眯眼,微微皺眉,但終究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望着天空三王,重重嘆了口氣。
這是他第三次嘆氣。
“克哈諾斯”、“克哈諾爾”、“克哈諾頓”,被某些人稱作天空三王,暗指阿爾納西、亨利埃塔、讚歌威爾三人。
“克哈諾斯”已經老去,正在被年輕的“克哈諾爾”與“克哈諾頓”吸走身上的火焰外殼。
斯威夫特與諾伍德距離艾琳娜很近,可以清楚聽到她的話,看見她的臉,還有那雙月華般清幽,秋水般淡然,晚霞般寧靜的眼眸。
他們想不明白,爲什麼前面的宣誓很順利,到了國王陛下這裡,卻出現這樣的變故。
她……想死嗎?
掌禮大臣面色陰冷,早先的驚豔情緒被敵視取代,因爲典禮的不完美,可能會波及自身,讓他的仕途也不完美。
他討厭日後不能風風光光地站在諾伍德前面,討厭不能代表王權,代表王族,用居高臨下的目光審視授勳之人。
他很享受這種受人尊敬的生活,他很享受可以在人前人後炫耀的生活。
雖然,那只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
被人這樣形容時,他會惱羞成怒,恨不得撕爛說這種話的人的嘴,來逃避事實。
掌禮大臣,有禮,無德。
諾伍德並沒有露出敵意,只是睜大眼睛看着。
其他人再怎麼生氣,自然也敵不上讚歌威爾生氣,只是用冷漠的目光望着艾琳娜,說道:“你不該這麼說。”
他擅於僞裝表情,也擅於壓抑感情,所以可以平靜且冷漠地面對眼前一幕,儘管這嚴重損害了他的顏面,王族的聲譽。
他還是希望事情能夠步上正規,暫避鋒芒,不去招惹唐方,打算給艾琳娜一次改口的機會,讓她按照掌禮大臣在伊布宮傳授的臺詞,順利完成這次冊封儀式。
冊封儀式可是唐方要求的,她完全沒有道理搞砸它。
艾琳娜看着他的眼睛,認真說道:“那我該怎麼說。”
讚歌威爾說道:“你應該回答,我承諾遵守上述所有要求,輔佐我、愛戴我、臣服我,尊重、並維護奧利波德家族的統治,以及王權在克納爾公爵領至高無上的地位與特權。”
艾琳娜依舊認真說道:“我不會那麼說,因爲我不會撒謊。我並不打算在克納爾公爵領推行貴族統治,也不願意看到奧利波德家族在我的領地內享有超國民待遇,我將繼續推動父親的改革計劃,打破權力壟斷,還政於民,還利於民,讓法治凌駕於人治之上,盡力做到公平公正,盡力做到仁慈正義,給予人民該有的尊重與自由。”
她的聲音依舊平靜,依舊不高昂,但依舊有力,依舊清晰,每一個人都能聽清她那些話,領悟話裡簡單而偉大的含義。
她從伊布宮走出,不是上臺接受冊封,而是面對王權的代理人,向奧利波德家族宣戰,向王權至上的國體宣戰。
堂堂正正地,光明磊落地,像一個真正的騎士那樣,向虛僞與罪惡宣戰。
站在既得利益集團的角度,她浪費了讚歌威爾給的機會。站在自己的角度,她成功地說出內心深處的想法,做到真誠地對待每一個人,哪怕是敵人。
她明明可以虛與委蛇,表面臣服國王陛下,回到公爵領後繼續推行改革。但是她沒有,而是用真心與真話,直面王權的傲慢與霸道。
讚歌威爾陰着臉說道:“是唐方指使你這樣講的嗎?”
他認爲艾琳娜這些話,源於唐方的授意,凱莉尼亞的編排,是故意要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地點,這樣的場合,讓他出醜,讓奧利波德家族出醜。
“不。”她搖搖頭:“這與他無關……他只是告訴我,‘無論如何,請尊重自己的人性,尊重自己的靈魂。’”
讚歌威爾怎麼也沒有想到,給予他會心一擊的,不是那個熱血瘋狂的小子,不是老謀深算的亨利埃塔,不是心高智殘的特里帕蒂,不是隱忍不發的魯爾斯,卻是這個他一直不曾正視,完全當做傀儡看待,像一朵無害小花般在風中輕輕搖擺,在陌上靜靜綻放的艾琳娜。
其實讚歌威爾還有一件事沒有想到,就在艾琳娜走過石橋,走進廣場,走上二層臺的時候,信息管控中心的新聞部一片混亂。
中庭部署的無人機全部失去響應,整個王宮的信息處理系統癱瘓,金獅腳下發生的尷尬一幕,正以海嘯之勢席捲整個“克哈諾斯”,沿着官方、非官方信息網絡流向整個圖蘭克斯聯合王國局地。
讚歌威爾的臉上終於出現憤怒表情,拿出他一國之君擁有的魄力,說道:“衛兵,殺了她!”
他不會因爲艾琳娜只是一個16歲的小姑娘網開一面,權力的路上只有勝者與敗者,不分男女,也不分長幼。
唐方爲什麼縱容艾琳娜這麼做,他不知道,事情既然發展到眼前局面,他已經沒有退路,只能選擇放手一搏。
作爲這個國家的王,作爲一個聰明人,他怎麼可能不做二手準備,以應對最壞情況。
4名重裝騎士抽出鞘中長劍,遵從國王陛下的命令,向着臺階上方那個尚未成年的小姑娘衝去。
沒有任何猶豫,眼睛裡也不見任何掙扎。理所當然,所以義無反顧。
用閃耀的劍,刺向同樣閃耀的她。
4把長劍------正義之劍,公正之劍,公平之劍,仁慈之劍。
這些代表正能量的劍,被讚歌威爾所代表的王權利用,刺向那個真正具有正義、公平、公正、仁慈之心的女孩兒。
這不可悲,這很可恨。
所謂“愛國”可以用來殺人,所謂“團結”可以用來殺人,所謂“忠誠”可以用來殺人,所謂“正義”,也可以用來殺人。
以正義之名,行邪惡之事。以愛之名,行殺人之事。
現場一片譁然,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讚歌威爾會當機立斷,下這樣的命令。
無論艾琳娜死,還是生,都將拉開一個新時代------充滿混亂與紛爭的時代。
解開這個死結的唯一辦法,就是殺掉唐方。
許多人望向廣場南面的外賓區,忽然發現4道黑影破空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向二層臺,像黑色的大戟,轟的一聲刺破象徵王權的金色雄獅,破碎成無數石塊,向着四方飛濺。
石屑飛揚,遮住陽光,碎塊沿斜坡滾落,那4道黑影貫破金獅後向下一折,直接貫穿艾琳娜身後4名重裝騎士的身軀。
鮮血順着那道黑涌出,嘀嗒嘀嗒,落在白色的石階上。那些銀色的戰鎧竟不能抵擋黑影分毫,被貫出一個窟窿。
血落在地上,也塗花鎧甲的胸和背,很鮮亮,所以很醒目。
金獅崩壞,化作無數碎石,打在那些鎧甲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
掌禮大臣斯威夫特被一塊麪盆大小的碎石擊中,崩裂產生的動能帶起他的身體,由二層臺飛出,嘭的一聲撞在左側的半環形圍欄上,然後啪嘰一聲落在地上,從他癟下的胸脯,以及地上的鮮血與爛肉看,顯然是活不成了。
大主教諾伍德被數枚尖石擊中頭顱,由二層臺滾下,落到基底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讚歌威爾沒有受傷,因爲有2名黑武士用身體擋住了後面的飛石,以生命護住他們的主人------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王。
艾琳娜同樣沒有受傷,因爲那4道黑影連續震盪,將空中落下的石塊抽飛。
異變幾乎發生在一瞬間,當週圍賓客回過神來的時候,斯威夫特已經死去,諾伍德生死不明,偏北面的2名黑武士護住了他們的主子。
誰也沒有想到,一場隆重的典禮,變成了全武行,這樣的轉變,讓許多人難以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