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穆老太太
松鶴堂的老太太自從到了株洲越發的深居簡出起來,不但免去了穆家大大小小早晚的請安,就連拿着婆婆架勢立媳婦規矩的事情也一次都沒出現過;去年更是在後堂起了一個小佛堂,日日虔誠禱告祈福。若不是穆元陽遇上大小事務都會忘這裡走這麼一遭,或許穆府許多人都會忘記這座最體面的院子。
得了京中貴人會前來拜謝的消息,穆老太太在丫鬟婆子的幫忙下一早換上了五品宜人的朝廷命服,慎重的裝扮起來;擺弄着老太太的幾個首飾匣子,負責梳頭的大丫頭黃鸝不禁爲難起來。
老太太雖被叫做“老”,實則還不到六十,滿頭髮絲還是黑多白少,然首飾匣子裡的首飾多是年輕時的簪子釵環,要想在富貴穩重的髮髻上堆出點花樣來還真是難;作爲大丫頭的黃鸝在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想了想,只找了前些日子四姑娘送來的一個手縫抹額,上面精細的福壽紋還算雅緻不失大氣,又找了兩對素色的圓頭釵固定了髮型,這才挑出了兩支水色極好的玉簪插了上去。
見狀,一直守在老太太身邊的阮婆子幫老太太拉了拉衣襬,笑道:“瞧黃鸝兒,這手是越來越巧了!讓老太太怎麼捨得放你出去配人。”
老太太身邊有四個大丫鬟,都是以鳥雀來命名;其中以十七歲的黃鸝和十六歲的畫眉最大,畫眉倒是已經許了穆家大管家穆添福的大兒子,可黃鸝還沒個音信,也不知老太太怎麼想的?阮婆子是老太太的陪房媽媽,年齡漸大,但心裡明白着呢,黃鸝這個伶俐丫頭她倒是有心思配給自個兒大孫子,這才話裡話外帶着試探。
“阮婆婆說笑了!黃鸝兒纔不配人,奴婢要陪着老太太。”黃鸝收了篦子,小心的將上面幾絲白髮捏起來捲成一團裝進妝臺上的一個小荷包裡。
老太太輕拍了她白嫩的手掌,慈和的臉龐上全是滿意,不過眼中倒是極快的閃過了一道精光,呵呵笑道:“老婆子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可還是鮮嫩的年紀,哪裡捨得就這麼讓你陪着老婆子誤了終身。眼看着咱們就要回京了,到時候喜鵲和巧嘴也能用了再說你的婚事。”
“老太太……”黃鸝嬌羞的笑了,心裡卻是想着那如芝蘭玉樹般的身影。扶着老太太的肩轉換了話題,“阮婆婆,老太太可是渾說了啊,瞧您戴了這素抹額,通身的貴氣哪能看得出老態?”
老太太擡手摸了摸額上,“在京城的時候曾經有幸見得威武伯爵府老夫人頭上那個鑲了寶石的抹額,當時可是羨煞了一干老太太,如今瑤兒做的這個雖沒鑲上一塊寶石,但這繡花也不差,倒是彌補了老婆子的遺憾了!”神情之間有着淡淡的蕭索。
阮婆婆跟在她身邊多年,自然知道老太太吃齋唸佛求的還並不是老爺少爺們官路亨通、穆家子息昌盛;順勢扶着老太太從臥室移到正堂,溫言道:
“老太太可不用羨慕旁人,大老爺既然接到命令回京述職那還不是證明咱們穆家否極泰來!再過幾個月就是老太太六十大壽,到時候啊,奴婢出去透個話,別說是鑲玉的抹額,就是鑲金的都有。”
“你以爲鑲玉鑲金的能容易?就是威武伯爵家的老夫人那個還是皇上賞的,外面誰有那手藝啊。”老太太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是一聲重重的嘆息,突然問了一句:
“都說回京的話了,清風苑裡是個什麼安排?”
要說當時楊若兮爲什麼會嫁給穆清風,最大的推手便是這位老太太!老太太孃家姓楊,和楊若兮的爺爺是堂兄妹,當時老太太是覺得大太太本身出身商戶人家,大孫媳又是和她性子差不多的商家小姐;爲了讓穆元陽這一支不至於被兩個弟弟家裡比下去,老太太才腆着老臉求了楊若兮進門,原本想着書香門第的大家族出來的小姐,至少能夠讓清風的官路走得順暢一點吧。爲此大太太很是憋屈了些時日,她可不想來個處處壓住她和大兒媳的“大家小姐”,和老太太一度鬧得有些尷尬。
最後楊若兮倒是順利進了門,可新婚當天也就禍事臨門,之後更是連累得穆清風停考一屆春闈,穆元陽被連貶兩級到株洲做個從五品刺史。老太太來株洲之後也算是痛定思痛,乾脆拜起了菩薩,變相的將管家的權利放給了大太太。這才助長得大太太越發的自以爲是。
聽到老太太這麼突兀的一問,阮婆婆和黃鸝面面相覷。老太太足不出戶不代表她們松鶴堂的人就與世隔絕了吧,外面究竟怎麼樣她們還是很清楚的,可一時摸不清楚老太太這是什麼意思?三年了,老太太沒問過她侄孫女分毫,聽到二爺添了兒子也只是按例賞了手鐲腳鐲,連嫡出庶出都不曾關注。
見身邊一下子都沉默了,老太太轉了轉脖子,抿抿嘴:“怎麼?都成鋸嘴的葫蘆了!照實說吧。我那侄孫女的性子在成婚當天我就看出來了,不像個大家出來的小姐,懦弱的讓人失望啊!現如今被段氏弄成什麼樣了?”
既然老太太都這麼問了,阮婆婆也不可能再繼續瞞着,阮婆婆既然是老太太的陪房,也算是在楊家待了不短的時間,雖是旁支,但沾了死去楊老太爺的光還是過得不錯,站在旁觀的角度來說倒是不偏不倚。將楊若兮的懦弱好欺和大太太和吳氏的打算仔仔細細說了一遍。才說到滿院子的人都對吳採蓮改了稱呼老太太就忍不住了!袖子一拂,桌上上好的白瓷青花茶盞就飛到了打磨得錚亮的青石地板上,發出了重重的響聲!
“蠢貨!瞧瞧這老大媳婦都做的什麼事!楊氏再不濟也是我辛辛苦苦爲清風求來的嫡妻,還佔着展二奶奶的名頭,名字在官府、在族譜也是記錄在案的!她偏生眼皮子淺、耳根子軟,弄出個‘平妻’來!就是和老婆子唱對臺戲也不是這麼來的!生怕外面人還不知道咱們府裡寵妾滅妻的醜事來!”
老太太也不是沒她的算計,可以說,這些算計是從三年前就開始的,不然也不會做出一副“不問世事”的樣子來;雖說的確是丟手讓楊若兮自生自滅,但沒想到大太太會蠢到做些落人話柄的事情來;想到當年那個死了爺爺、離了父母如同塌天的精緻小臉,又是一股子悶氣冒出來:
“楊氏也真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枉費擡舉她一場。都不好意思對外說那是老婆子的侄孫女!還是是侄孫女,要是親孫女,老婆子恨不得直接掐死算了!”隨即長長吁了一口氣;“也幸好她是那個性子,不然這府裡還不翻了天!到時候一定‘治家不嚴何以治國’的大帽子扣下來誰受得了!”
罵歸罵,骨子裡強勢的老太太在心裡還是盤算着怎麼才能牢牢的捂住整府人的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