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淑藍的嘴角動了動,沈瀚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繼續道:“你想說這些你可以免費提供給他們?好吧,就算他們一個銅板都不掏就能進學,那進學以後呢?”
沈瀚的語氣咄咄逼人:“這些孩子是單獨編作一個班,還是與其他平民、貴族的孩子一同唸書?不管怎麼處理,他們都是書院裡不和諧的一份子,被排斥在外。再往後,如果這些孩子僥倖出了幾個天資聰慧的,但是辛辛苦苦唸了幾年甚至十幾年書,卻拿不到科考的名額,你讓他們怎麼辦?”
容淑藍再次沉默下來。她還真沒考慮到這些。她忘記了,出身貴賤,在這個時代,是每個人身上的解鎖,一輩子都被牢牢銬住,輕易不得解脫。
“阿藍,個人的力量是無法跟朝廷、跟天下對抗的。世人都認爲人生來就該分高低貴賤,你卻偏要說人人生來平等,結果只能是把你自己排斥在這個社會之外。”
容淑藍承認沈瀚說的都有道理,但她就是不甘心。
“難道就因爲這愚昧而殘酷思想,我就見死不救?看着他們一代又一代人深陷泥潭,永世不得解脫?”
容淑藍雖然心軟,卻沒有聖母情節,但是今天不知爲何,非要跟沈瀚一較高下、強辯到底。
沈瀚看着她,看見她眼裡的倔強和不甘,心微微就軟了下來,收起眼裡的輕嘲,放緩語調道:“你想幫他們,得從他們的立場去考慮,想想他們到底需要的是什麼?”
容淑藍一怔,他們需要什麼?無非是一個好的生活,好的人生,好的前途,不再餐風露宿不再三餐不保不再受世人白眼。
怎麼樣才能讓他們過得更好……容淑藍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我應該教他們一門手藝!”
不能讀書科考,但是讓那些孩子們學會一門能賴以求生的手藝,也是一件好事!
沈瀚看容淑藍眼裡漸漸閃過明悟,微微一笑,“不過,你這個想法卻很好。的確應該辦一個免費學堂,讓那些貧民的孩子們能有讀書進學的機會。”
容淑藍看了沈瀚一眼,這廝說這番話,是給她臺階下?
她抿了抿嘴,道:“還有一件事。”
沈瀚揚眉,示意她繼續。
容淑藍道:“我希望能成立黑山礦脈礦山協管會。就像各地的商行商會一樣,擁有股份的家族各派一人擔任會員,共同協管黑山礦脈的事務。”
沈瀚耐心聽她說完,卻斷然拒絕:“這件事不用商量,斷無可能!”
黑山礦脈雖然出售了三成股份,但是大頭還握在沈家手裡。別說父親不願意,就算是他,也不願意弄一個什麼礦山協管會來對自己指手畫腳!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嘛!
阿藍今天怎麼回事,盡說這些稀奇古怪的話?
容淑藍冷哼道:“不成立礦山協管會,沒有人監督,你們會把那數萬礦工當人看待嗎?”
每次容淑藍用這種充滿嘲諷的語氣,把她和他當成兩類人,把他們之間撇得清清的,他就忍不住心頭冒火。
沈瀚鳳眸一黑,聲音也冷了下來:“我怎麼沒有把他們當人看待了?”
“黴大米事件不是我無意中發現了,你能知道嗎?撇開這件事不說,有礦工在工作的時候,被石頭砸傷數月醫治不好,已經傾家蕩產連飯也吃不起,只能等死。你知道嗎?”
沈瀚眉頭一皺,想起在城門口她跟孫家說的什麼醫療小隊的事情,心裡微微有點了然。
心裡吁了一口氣。他以爲又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女人就是改不了心軟的毛病……
沈瀚的語氣微微放鬆,“礦工在礦山因公受傷,我們會一次性賠償一筆銀子給他們,作爲醫藥費。”
容淑藍不以爲然,“這筆銀子的數目有多少?確定已經賠付到傷者手中?夠不夠醫治他們的傷勢?患者傷好之後,是否還適合在礦山工作?還有,那數萬人被困在一個狹小的山谷中,他們工作之餘,是否有合適的地方排解壓力……等等這些問題,你有安排人跟進嗎?”
沈瀚還真被容淑藍問住了,剛剛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在他心底,這些小事的確沒有放在心上。他忙得連覺都沒時間睡,老婆跑了還追不回來,哪閒工夫去關心一個低等礦工是不是有銀子看病有銀子吃飯?
容淑藍也知道自己跟一個貴族青年談人文關懷有點過於牽強,所以,她打住話題,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
“我以黑山礦脈股份持有者的身份,要求總兵府能在雙虎尾設一個臨時衙門,專門負責雙虎尾的治安事宜,保證這數萬礦工的人身安全,徹底杜絕黴大米事件的發生。並登記礦工的戶籍、記錄他們的家庭狀況,以方便管理和援救。”
既然決定管雙虎尾的事情,容淑藍就希望管到底。
如果能說動沈瀚,出發官方勢力去幹預,日後,她也少些麻煩。不然,走了陳家,還會再來一個王家、李家。
她雖然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卻不想四處樹敵,到處拉仇恨值。
雙虎尾是一塊香噴噴的蛋糕。很多人還沒意識到有時候人口基數大,就是一種潛在的商機。
打個比方,雙虎尾每人每天消費十文錢,六萬人一年下來,也是好幾十萬兩銀子!
現在雙虎尾被柳、陳兩家聯手控制住了,且雙虎尾出現在烏山的時間還短。等時日一長,各大家族看見裡面商機,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雙虎尾需要一個官方的勢力去管轄、平衡商戶和礦工們的關係。
沈瀚定定地看着容淑藍,鳳眸像大海一樣深邃,涌動着無邊的情緒。
今天的她給他的感覺太不一樣了。
包括昨天提議他推倒城牆,建設一個全開放的超大城市一樣。這樣的她,太陌生,完全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人。
這樣的她,卻給他全新的、神秘的感覺,令他總是忍不住靠近,想抓住她,揭開她蒙在臉色的面紗,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曾經與他同牀共枕的那個女子。
沈瀚被腦海中突然涌現的想法嚇了一大跳。
她怎麼會不是她呢?不會,不可能……
沈瀚感覺心跳在加速,呼吸開始不順暢。
心中有一種極陌生的情愫在悄然滋生。似歡喜,似惆悵,似惋惜,似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