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瀚一愣,眸中冷光一閃,很快他就勾脣笑了,“大哥,就爲這事,你一宿沒睡?”
沈泓濃黑捲翹的眼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自從變聲之後,沈泓的身體就多了這個奇葩的毛病,一熬夜,嗓子就變成了公鴨嗓。無論怎麼調養,也改變不了。
昨日在泰和殿,沈瀚並未提起要接管夷郡以外的淮揚、青州、泉州、瓊州四大州府之事,是沈均善主動提了起來。
沈均善要求沈瀚放棄五大州府,並歸還烏山礦脈,還指着沈瀚的鼻子臭罵了一頓。說他忤逆不孝,被一個女人迷得神魂顛倒,連父母親族都不要了。
沈瀚雖然強忍着沒有與沈均善當場撕破臉皮,只是甩袖負氣離去。
沈均善並沒有因爲兒子的忍讓就有所收斂,反而火氣上頭,立即招來在京的族老與心腹大臣,揚言要把沈瀚這個逆子除族。
當時沈泓並不在場,但是事後,自有心腹把事情一一向他彙報。
沈泓大驚失色,又氣又怒。令他尤爲氣憤的是,那些個族老和肱骨大臣,竟無一人勸說父親!
沈泓在泰和殿外跪了一夜,沈均善也沒有召見他。沈泓便知,這一次,父親是鐵了心腸……
沈泓的腦海中,浮現出沈均善充滿戾氣的眸子,心裡一陣煩躁,把手中已經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
從石頭城回來之後,父親的脾氣是一日比一日差。不管大事小事,只要不順他的意,動輒就是一頓怒罵。
幸好,父親不是沉醉酒色、也不是嗜殺之人,否則現在朝堂如何,他都不敢想象了。
思緒至此,沈泓回了神,擡眸看着弟弟,滿眼的愧疚和心疼。
“十三,父親只是一時昏了頭,一會如果有什麼事發生,你要沉住氣,萬事有大哥……”
沈瀚搖頭笑道:“大哥,你何必如此?父親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把我除族,無非是想耍賴皮,不想兌現當然的承諾,捨不得東南五大州府。”
沈瀚面上神色淡然,心中則冷笑連連:連孫子孫女都沒看一眼,就着急忙慌把他們一家趕出家門!呵,這就是他從小當做英雄一樣崇拜的父親,呵,呵呵!好,真好!
沈瀚面上越淡漠,沈泓的心越像刀子割一般痛。
沈均善的妾室不多,庶出的子女也沒幾個,且一直不被沈均善重視。沈均善所有的心血,全部用在了栽培一雙嫡子上。
其實,沈泓內心,多少有點明白父親爲何如此決絕。
父親定然是氣十三當初義無反顧地站在妻族一邊,毫不猶豫就捨棄了父族罷?
人都是自私的,看待事情從來不會從自身尋找原因。哪怕是當上了九五之尊的沈均善也不例外。
他不會認爲自己囚禁藍氏有悖倫理道義,更體會不到沈瀚因他的所作所爲如何羞愧難當,處境尷尬。只看見了兒子對自己的背叛,認爲自己受到了傷害,尊嚴受到了挑釁。
所以,沈均善想用雷霆的手段鎮壓次子,希望能降服他,讓他重新屈服於自己。
卻沒有想到,他的做法,會令父子關係徹底決裂,此生,再無挽回的可能。
沈泓看着沈瀚疏離淡漠的神態,突然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不知該如何勸說弟弟。
時至今日,他仍然不願意相信,他們這個和睦的家庭已經四分五裂。
沈泓在心中發出一聲長嘆。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連他都忍不住對父親產生了怨憤的情緒,又如何勸弟弟去諒解?
兄弟倆相對無語。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一陣吵雜聲。
一箇中年太監領着一羣小太監趾高氣揚地闖入瑞王府,捏着嗓子尖聲道:“聖旨到——”
沈瀚濃眉一挑,身形未動,沈泓已經閃身出了書房。
沈泓黑着一張臉瞅着中年太監,寒聲道:“滾!”
中年太監沒想到在瑞王府會看到太子爺,頓時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道:“太,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奴,奴才是來傳聖旨的……”
沈泓鄙夷地掃了中年太監一眼,“沒有眼色的蠢貨!本太子讓你滾,還不快滾!”
沈泓的聲音低沉渾厚,並沒有多大聲,但是最後一個滾字,卻如驚雷般在中年太監耳中炸響,令中年太監一陣心血翻滾,生生噴出了一口血來。
中年太監嚇得手腳發軟,直接癱倒在地上,擡頭對上沈泓懾人的目光,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連滾帶爬地出了瑞王府。
出了瑞王府,中年太監才倏然驚醒過來。
太子爺罵得沒錯,他就是個蠢貨!着了那幾個老王八的道了!
即便皇上此刻惱恨瑞王,但是人家到底是親生父子!說不準,前腳剛把瑞王除族,後腳又反悔了!還有,這個瑞王,還是太子爺的同胞手足!鳳皇后的嫡幼子!
完了完了,他這個蠢貨把皇宮裡手握實權的人都得罪了遍了!
難怪那幾個老王八都推說有事,偏偏自己讓豬油蒙了心,一心想在皇帝面前露個臉,埋頭往刀口上撞!
幾十年的日子真是活到狗肚子裡去了!
中年太監一邊臭罵自己,一邊惡狠狠地詛咒那些把他推下火海的太監們,一邊又擔心着日後被皇帝和太子爺遷怒的日子過不下去。
中年太監一張臉五顏六色煞是繽紛多彩。
旁邊一個小太監傻乎乎地說道:“乾爹,聖旨還沒頒佈呢?我們還要回瑞王府嗎?”
中年太監倏然轉頭,用吃人的目光瞪着小太監,嚇得小太監一下子就噤聲了。
突然,中年太監意識到什麼,猛然低頭,看見自己手裡還捏着的聖旨,一道靈光閃過,驚喜涌上心頭,有種死而復生的慶幸。
中年太監在心中唸了幾聲佛,一手捏着聖旨,一手輕輕碰了碰嘴角的血跡,並小心的不讓自己的手把血跡擦去,尖聲道:“回宮!”
沈瀚起身走出書房,看見沈泓如山一般的背影立在院中,心中一暖,大踏步上前,伸手攬住沈泓的肩頭,笑呵呵道:“大哥,我們兄弟倆許久沒有過招了,走!打一架去!”
沈泓轉眸朝沈瀚看去。
清晨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給他白皙如玉的肌膚染上一層淡淡的金色,令他整個人看起來有種寧靜而悠遠的氣息。
沈泓躁動的心緒就這樣安靜下來。
他微微一笑,“十三,你明知道大哥不是你的對手,你這是故意拿大哥當出氣筒?”
“哈哈哈!大哥,我只用一層功力!”
“一層功力也想贏我?十三,你這是藐視我……”
兄弟倆互相調侃着,相攜走遠。
前院上演了一出好戲,後院也正上演着一出鬧劇。
容淑藍拿着筷子,轉眸看着突然涌進來的一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鼻端充斥着各種胭脂水粉的香味,皺眉道:“你們是誰?”
七八個妙齡女子聞言,齊齊拜倒在容淑藍身前。
“妾身鶯歌見過王妃,王妃萬福!……”
“妾身舞兒給王妃、小郡王小郡主請安!”
“……”
一羣女人七嘴八舌,爭相給容淑藍母子三人請安問好。
容淑藍立即就明白過來,頗有點有點啼笑皆非地看着眼前一羣花花綠綠。
這些個貌美如花的女子,是鳳氏當年賞給沈瀚的美人。
這八個女子,年長的看起來才二十出頭,年幼的看起來還不滿十八歲。
難道沈瀚沒有回來的幾年時間,她們就守着這座空蕩蕩的王府過日子?!難怪一聽說沈瀚回府了,爭先恐後地涌了過來。
容淑藍凝眉打量着女人們,沒有說話。
小東卻忍不住發了脾氣。
他把手裡的筷子一扔,撇嘴道:“哪裡來的蒼蠅這麼臭!真倒胃口!”說着,轉眸瞟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婢女們,“你們是怎麼當差的?主子在吃飯,你們放了一羣蒼蠅進來,存心噁心我們是吧?”
婢女們嚇得花容失色,小東輕飄飄的眼神,卻令她們如墮冰窟,冷得牙齒咯咯打顫。
而那八個女子,臉上紛紛露出委屈的神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小東。
這小郡王,怎麼小小年紀說話就如此粗魯又沒有涵養?而王妃竟然沒有喝止?!
夭夭眨眨鳳眼,一臉天真地問道:“娘,哥哥,她們沒有洗白白嗎?怎麼身上的味道這麼難聞呀?”
小東嘿嘿一笑,毫不客氣地說道:“妹妹,她們身上的臭味,叫騷味!”
八女被龍鳳胎一頓冷嘲熱諷,又羞又怒,卻隱忍不敢發作。齊齊通紅着一雙眼眶,楚楚可憐地看向容淑藍。
小東朝婢女們瞪眼道:“還不把這些蒼蠅給本大人敢下去!”
婢女們遲疑着挪了挪步子。
這棟宅子自打賜給瑞王,正牌主子沒有住幾天,這幾年來,一直是沈瀚這八個有名無實的“妾”在當家做主。
婢女們哪敢得罪八女?萬一主子們住幾天又走了,把她們留在這裡,又得罪了八女,豈不是自掘墳墓?
小東不懂這些人情世故,容淑藍哪會不知道?
沈瀚與這些女子並未發生任何關係,她也犯不着吃這等閒醋,難爲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