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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手列陣於衝鋒軍之後,但爲了保持射擊距離,同樣在守城軍的射程之內,縱使有盾兵保護,也會出現傷亡。

普通的弓箭手要聽將領指揮,同時放箭以保證箭雨的攻殺效用,佟穗卻是可以自己決定放箭時機,其他弓箭手都知道二太太的本事,專心射自己的,並不會被二太太帶亂節奏。

佟穗很快就意識到,她射殺幾個尋常弓箭手確實能救下一些小兵,對攻下城池卻只是杯水車薪。趁着守軍箭雨稍停的空隙,佟穗掃向已經搭上城牆的那一排雲梯。

有專門的弓箭手、投石手阻攔敵兵爬梯,交戰之初嚴防死守,勇猛如蕭延也幾次被逼得跳下雲梯以躲避攻擊。

佟穗朝蕭延所在的雲梯跑去,四個盾兵已經習慣了二太太的速度,及時撐盾擋在一側,城牆上的守軍只能看到有一小隊人馬在敵兵弓箭手的陣營後快速移動。

守將鄭春四十多歲了,注意到那邊的異動,視線便追了過來。

佟穗停在了蕭延所在雲梯的正後方,她不管雲梯上有多少兵,只盯準城牆上攻擊這架雲梯的守軍們,搭箭欲擊者殺,舉石欲擲者殺,撐杆欲推梯者殺,從兩側過來增援的殺。

兩輪精準的射擊之後,這架雲梯下的衝鋒軍們立即感受到了差別。

蕭延回頭,正好瞧見盾兵退後,單膝跪在地上的佟穗露出身影,面無表情地射出一箭。

自家二嫂的神箭術他早已領教過多次,短暫的分神後重新攀上雲梯。

只是牆頭守軍太多,替補速度太快,佟穗只能減輕蕭延等人的壓力,並不能確保他們不受任何攻擊。

這樣已經足夠了,蕭延身穿鎧甲手裡有刀,攀爬的過程中能揮擋一些散箭,只要佟穗能及時射殺潑油推梯的,他便有信心能爬上去。

叔嫂倆隔了百步之遠無法交談商議,卻在一次次的攀爬與射殺之中找到了默契,蕭延只管攀登,佟穗能送上他最需要的防護。

守將鄭春見了,立即加派一隊人手去那邊守着。

已經爬到雲梯中間的蕭延眼看着右上方有人潑了一桶燃着火的熱油下來,當即大吼一聲“跳”,帶着下面一梯子的小兵次第摔在地上,疼歸疼,卻躲過了揮灑下來的熱油。

就在佟穗擔心蕭延有沒有摔傷、就在上面的守軍鬆了口氣的這一瞬間,突然有一騎快馬凌空越過佟穗這幾個弓箭手與盾兵的頭頂,嘶鳴着疾馳到了那架雲梯前,駿馬尚未止步,馬背上的人離鞍而起,似乎只是在馬鞍輕輕一躍,整個人便如虎獅一般撲到了雲梯之上。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那人竟已游龍般爬到了雲梯之頂

“三爺承讓了,今日先登之功是我齊雲的”

當齊雲清越豪放的聲音在遠近傳開,他已經跟城牆上的守軍廝殺起來。

蕭延氣得大叫“好你個賊獅子,往老子這搶食來了”

還沒說完,蕭延又衝上了雲梯。

就算齊雲登上了城牆,那也是雄獅陷入狼羣,

維持不了長久。

有齊雲守着那架雲梯,佟穗開始專攻旁邊的援軍,無論是去殺齊雲的還是往雲梯上擲石投木的,哪個攻勢最急她就射哪個。

當蕭延也上去後,狼羣裡便有了兩頭足以以一當十的雄獅,這架雲梯幾乎再沒有任何阻攔威脅,小兵們爭相爬了上去。

攻城軍士氣高漲,守軍方寸大亂,登上城牆的士兵們越來越多。

底下的弓箭手重新列陣在城門這邊,蕭延等人還沒打過來,城門上全是守軍,不會誤傷。

守軍無法應對這樣密集的箭雨,不得不躲在垛口之下,只能聽着下方傳來的越發頻繁的重木撞擊城門聲。

“將軍,肯定守不住了,咱們快撤吧”

副將一手捂着歪掉的盔帽,一邊朝躲在另一個垛口下的守將鄭春勸諫道。

鄭春看眼從西邊灑過來的烈陽,雖然知道大勢已去,可他還是不明白,爲何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七旬老千戶,只用一個時辰就要攻下他萬兵駐守的城池了

“將軍快走,城北只有一萬步兵,咱們帶一支快騎肯定能殺出一條出路”

趁着箭雨稍歇,副將跑過來攙起失魂落魄的鄭春,狼狽逃下城牆。

他們才離開不久,“轟”的一聲,城門破了。

被老爺子壓制許久的蕭涉、佟貴、張文功三位指揮立即率領大軍衝殺進去。

北門那邊,蕭守義、江天闊所率兵馬也與開城出逃的鄭春敗兵交起手來。

鄭春在手下的拼死守護下單騎衝出了包圍。

“指揮,要追嗎”

蕭守義看着鄭春狼狽逃竄的背影,記起老爺子的囑咐,道“不必,進城吧”

右路軍攻城用了一個多時辰,破城後以多打少,只用半個來時辰就基本結束了戰鬥。

此時紅日雖然隱入了山後,餘暉猶在。

蕭穆派出四隊兵馬挨家挨戶地去搜尋逃兵,但嚴令不得欺民搶民,違者必斬,餘下兵馬在兩座城門附近安營。

蕭姑父負責清點繳獲的金銀、糧草、軍械等戰利品,孫緯負責清點敵我傷亡。

只用一個多時辰攻入城池算是非常順利的攻城戰了,儘管如此,右路軍陣亡的士兵依然高達千人。

四萬大軍,用一千多人的性命奪下一座城,怎麼都是一場值得炫耀的功績。

可佟穗想到了靈水村打囚龍嶺的時候,蕭野、張文功等兩百個青壯假死,他們剛把這個消息帶回來時,老少村民們發出來的哭嚎之聲。

一千多個青壯兒郎就這麼沒了,家裡多少爹孃妻子再也盼不回他們的身影。

“守軍死了五千餘人,傷降共計四千多。”

佟穗見老爺子、蕭延幾個都笑了,她也揚起脣角,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場值得高興的勝戰,可以在心裡同情那一千條几千條人命,卻不能掛在臉上影響士氣。不然打了勝仗還要難過,下次士兵們還拼不拼了多想想戰功賞賜甚至撫卹,那纔是讓

將士們甘願流血拼命的東西。

“報稟右將軍,忻州傳來捷報,大將軍派人從早上開始攻城,剛剛忻州城也被攻下來了”

蕭延嘴角一扯,剛要顯擺右路軍這邊贏得更快,就聽老爺子道“忻州城堅固巍峨,比襄城城牆高出一丈,更有三萬大軍駐守,大將軍都能在一日攻下,果然神勇”

蕭延“”

蕭穆問傳訊兵“我軍傷亡如何”

傳訊兵“約莫死傷六千。”

他還帶來一封蕭縝的信。

蕭縝在信上說,留在忻州的三萬右路軍並沒有參與攻城衝鋒,只在城門破開後立了些殺敵之功,因此只有幾十傷亡。另外蕭縝還給齊雲帶了個喜訊,忻州的先登之功是齊雲的大哥齊凌拿下的。

老爺子看完信,先朝齊雲道喜。

齊雲只是笑笑,並不意外。

蕭涉奇怪道“難道舞獅子的都擅長爬雲梯”

同樣出自齊家舞獅行的江天闊頗爲自豪地道“獅行的兄弟們從小就在樁子上跳來跳去,爬個梯子還不簡單,我家兩位公子更是個中翹楚。”

齊雲看眼佟穗,道“爬梯子對我來說確實易如反掌,爬雲梯攻城卻危險重重,今日幸得二太太的神箭手開路纔給了我順利登城的機會,待我拿了賞銀,定當分二太太一半。”

佟穗笑道“公子太客氣了,先登之功便是爲了嘉獎第一個登上城牆的將士而設,公子最先上去,衆將士心服口服,不必分我,弓箭手與衝鋒軍互相配合,我只是盡了分內之責。”

蕭涉“對,我三哥也在那架雲梯上,他爬半天沒上去,你一下子就上去了,這就是你的本事。”

蕭延“”

又忙了一些瑣碎差事,佟穗陪老爺子吃過飯後,帶着近衛去了傷兵營。

周景春、周獻、周桂都在這邊,還在忙着。

將士們有的受了箭傷,有的受了燒傷刀傷,還有從雲梯上掉下來摔傷骨頭的,也有千餘人。

周桂正在給一個拔了箭的傷兵包紮傷口。

傷兵一臉的汗,見二太太面露不忍,他笑道“二太太不用擔心,我雖然受了傷,卻拿到了軍功,還因此能夠留守這邊不用再跟着大軍出發了,其實我還挺高興的。”

他傷的是腿,怎麼也得養一個月才能恢復自如。

似這等行動不便的傷兵,會隨守軍留在城池裡養病,輕傷的恢復了跟着守城,失去戰力的則送回老家。

有渴望繼續跟着大軍賺更多軍功的膽大士兵,也有被戰場慘烈嚇到的寧可受傷留守的膽小士兵,於後者而言,斷胳膊斷腿太慘了,受這等傷筋動骨卻能夠恢復的箭傷反倒是樁幸事。

不遠處就有一個被砍斷手臂的士兵面無生氣地躺在地上,流着淚往這邊瞥了一眼。

佟穗走過來,看看他斷臂處染血的紗布,輕聲問“你多大了家在哪裡”

傷兵有氣無力地答了,是懷縣的。

佟穗“那邊離大同挺近的,上次二爺去大同給我帶回來幾顆黃杏,有這麼大,你吃過嗎”

傷兵眼裡多了一些光彩,微微點頭“吃過,不過是村子裡的普通杏樹,沒二太太比劃的那麼大。”

佟穗“我喜歡吃杏,大的小的只要熟透了,都好吃。”

傷兵看着月光下的二太太,好像仙女下凡的姑娘,衝動道“等我回家了,我買些杏樹養,杏子熟了託人送給您。”

佟穗笑道“太遠了,路上折騰起來不方便,還是留着自家吃吧,給你的爹孃媳婦,還有孩子。”

傷兵尷尬道“我還沒娶媳婦。”

佟穗“會有的,拿着軍功賞銀蓋三間氣派房子,院子前後種兩棵杏樹,肯定會有姑娘高興嫁給你。”

傷兵想象那畫面,只覺得左臂的傷口都沒那麼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