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鋒回到南山村的時候,正好是午時。村裡在田間勞碌的人差不多都回來了,見到羅鋒他們幾個回來,都過來打招呼。
尤其是羅鋒幾人的家人們,更是欣喜異常。
如今朝廷官府動則徵召民夫做役,而且往往沒有時間限定。本來按朝廷的制度,百姓均田後要納租調,服庸,這庸就是每個成丁一年要向朝廷服二十天的免費勞役,而服不夠二十天則以絹布代庸。
而現在實際情況則是課役不斷,不但成丁常被徵召,連剛滿十六的中男都一樣要受召服役,且一去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歸返。南山村就有許多村民被徵召走,離家最久的甚至都已經有一年之久還沒回來。
南山村位於長白山下,全村也就六十餘家,按大隋的鄉村組織,四家爲鄰,五家爲保,百家爲裡,五百家爲鄉。
南山村便是隸屬於章丘縣長白鄉下的南山裡,南山村和旁邊的兩個村子合編爲南山裡,鄉里制度正是大隋如今鄉村基層的核心,鄉設鄉正,裡設里長。
裡類似於後世鄉村的村委,在皇權不下縣的中古時代,鄉正里長們對鄉村管理很重要。
南山村很窮,六十戶左右人家還分爲三個姓,羅郭李三姓,羅姓佔了半數三十戶左右,郭李二姓則各只有十來家。村子只有一堵簡單的矮小村牆,村牆外一條水渠環繞,青山綠水倒也環境不錯,可惜就是家家貧窮,房屋低矮破舊,幾乎清一色的茅草房。
小六挑着擔子跑回家,片刻後就又帶着母親羅秦氏以及嫂子妹妹們出來迎接,連帶着三叔他們的家人也被他喊了過來。
羅母是個瘦小的婦人,荊釵布裙,頭髮半白,滿面皺紋,看着倒跟個六十歲的老太一樣,可羅鋒卻知道,羅秦氏今年其實才剛過四十而已。
她十五歲就嫁入羅家,在這個家已經操勞了二十五年,期間更是生了九子七女,生育數量驚人,到最後只帶大了六子五女,在這個落後的時候,貧窮的家中都算是很了不得了。
過多的生育和繁重的勞動,讓這個勤勞的婦人早早的衰老了,腰佝僂着,人也十分的瘦弱,面無血色,似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跑一樣。
“小五回來了?”
婦人欣喜的上前,手抓着兒子左瞧右看,生怕哪裡就缺少點什麼。官府徵召,一去就兩月,羅秦氏沒少擔心。
“娘,我好着呢,在涿郡挖河兩月,然後就回來了,路上還遇到個好事呢,我們在長白山碰到藍面鬼,然後把他們給捉了,縣令重賞了我們·······”
藍面鬼之名就算在南山村都是有名的,這段時間他們的惡名傳的到處都是,羅母嚇的面色發白,“怎麼遇上他們了呢,沒傷到哪裡吧?”
“放心吧娘,我們都好着呢,對了,幸虧當時遇到了歷城的二表哥。娘,這就是歷城堂舅家的二表哥,如今在右翊衛軍府當兵,是右翊衛大將軍來帥麾下的親兵,這次正好從登州回家探親,恰巧碰上藍面鬼劫道,於是拔刀相救,一舉擒下了藍面十八鬼。”
秦瓊一直有些驚訝的看着秦氏,太衰老了,老到他都不敢相認。
這時他上前一步,跪在秦氏面前,“姑母,我是秦瓊,家父諱愛字季養,祖諱方太,曾祖諱孝達。”
秦瓊自報家門,秦氏一聽就明白了。
秦孝達是秦瓊的曾祖,也是羅秦氏的祖父,論輩份,羅秦氏正是秦瓊父親的堂妹。
“你是季養的兒子?”
“是的姑母,我是秦瓊,族中排行第二,我記得好像是十七八年前你還回過一次歷城秦家省家,那個時候我才三四歲,姑母還抱過我呢。”
這麼一說,羅母倒是想起來了,二郎秦瓊,這是秦家大宗長房嫡孫,當年自己回過家一次,那次好像是自己父親過世回去奔喪,確實好像是抱過這個侄子,那時的他還才幾歲大,一恍都十幾年過去了,自那以後她也再沒回過歷城秦家,想不到今日侄子上門來,都已經這麼大了。
“哎呦,我的兒呀,快起來。”秦氏忍不住的流出了眼淚。
小六在一邊打量着秦瓊,“娘,這是誰啊?”
“小六,快來拜見你表哥,這是你從舅父家的二郎。”秦氏拉着小六上前,又對秦瓊道,“兒啊,這是你六表弟,小時發熱燒壞了點腦子,因此人有點傻。”
小六卻不以爲意,只是打量着秦瓊,“二表哥,你力氣大嗎,打的過牛嗎,我力氣很大,我幫隔壁王地主放牛,他家的牛沒一頭打的過我。”
秦瓊哈哈大笑,羅鋒無奈,“二哥不用理會他,他就是有些長不大。”說着他拍了拍小六,“小六,哥在縣城裡給你帶了些好吃的回來,你看是什麼?”
他從背上取下包袱,拿出一包乾荷葉包着的吃食來,卻是在縣裡買的一包胡麻餅,用羊油煎制的麪餅,上面還撒了芝麻,裡面甚至還有羊肉餡和蔥。
荷葉一打開,頓時一股香氣迎面散開,小六猛吸鼻子不由的眼睛放光。
“胡麻餅。”
小六接過,拿了一個卻沒自己吃,而是轉身遞給了母親秦氏,“娘,五哥買的胡麻餅,好香啊,你吃。”
秦氏笑着對兒子道,“嗯,好香的胡麻餅,煎的真好看,小六你吃。”
“娘你先吃。”秦氏不接,小六就不肯答應,無奈秦氏接過,小六還要看她咬了一口才笑着又拿起一個。
第二個餅小六也還是沒吃,又轉身遞給身後的一個小姑娘,“小妹,這個給你。”
“六哥你吃。”
“你先吃。”
這小姑娘卻是羅鋒的五妹,家裡最小的姑娘,今年才十歲,瘦的和根柴似的,面黃飢瘦,頭髮都枯黃着,看着讓人心疼,這都已經入秋了,可姑娘卻還只是腳踏着一雙草鞋,幾個腳趾頭全露在外面。
一包胡麻餅才六個,小六先給了秦氏和小妹一個,然後又給了兩個嫂嫂一人一個,剩下兩個,他又要給秦瓊和羅鋒一人一個。
“你都分了,你自己不沒了,你自己吃。”秦瓊笑着推辭。
“三娘和四娘呢?”羅鋒見人羣裡沒有另兩個妹妹,不由疑惑的問道。羅家六子五女,大哥和二哥都是成婚了的,而三哥四哥還沒娶親。五個姐妹,也只有大姐和二姐嫁人了。
正吃着胡麻餅的一個年輕婦人對羅鋒道,“小叔剛回來還不知道,自公公和你們兄弟幾個先後被徵走做役後,咱家裡連個壯丁都沒,地也種不過來,家裡的鐵匠攤子也沒人打理,早斷了收入來源,而鄉里又屢屢催繳租調和義倉糧,以前借的舊債都沒還清,又沒人肯再借新債,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後來才找人幫你三姐和四妹說了人家,好在挑的人家也還是不錯的,人也忠厚老實,家裡也算是殷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