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倚薇樓會這樣不堪一擊,僅僅十二天,刁增軍帶着殘兵一路南逃,鎖藤閣趁勝追擊,唐驀雨這次要斬草除根,決不能給他們春風吹又生的機會。
第十三天,翼然就不行了。
她的臉色像紙一樣白,她緊緊抓着唐驀雨的手,她閉上眼睛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會不會忘記我?”不知道這一睡是生是死,不再求愛或不愛,只想問這樣一句話,紅塵翻滾十幾年,顛簸十幾年,才發現,在死亡面前,能想起的人只有他,想他的眉眼他的微笑,想他的冷漠他的溫暖,想三年前的他三年後的他,才發現,千言萬語也承載不動一句“我愛你”,一句“我愛你”再也承載不動我對你的情誼。這一切便無法開口,無從講述。
唐驀雨這一刻覺得自己就是個廢物,他只能看着她的生命一點一點流失,他只能向蒼天祈禱讓她不要離開自己。
“閣主,唐堂主來了。”一人報。
“請她進來。”唐驀雨頭也沒有回,問:“她到底中的什麼毒?”
“離夢。”唐姝探了探翼然的脈,道:“公子的身體比我預料的要好些。”
“原來你們都知道,惟獨,瞞着我。”唐驀雨都不知道自己說這句話有何意義,自己難道在和一個女人爭風吃醋嗎?
“離夢是不是冉沁坊主的?”唐驀雨問。
“是。”
“你可能解?”
“離夢無解。冉沁坊主至今也沒有研製出解藥。”
“無解。”唐驀雨又重複了一遍。
“但我可以救她。”唐姝頓了頓,又道:“需要一個人替她引毒,我只有五成的把握,若是成了,引毒的人死,若是不成,兩個人都必死無疑。”
“引毒的人可有什麼要求?”唐驀雨問。
“引毒的人只要心誠便……”
“我來。”他沒有猶豫,生,你生,死,我也不會讓你孤獨,緣定三生,白首不離,永遠永遠都不會丟下你。
她遞給他一杯茶,說:“可以。”
他小啜一口,眼前一下子就黑了。
唐姝是鎖藤的第一用藥高手,雖不及冉沁坊主和流櫻宮的電,但也決不會輸給除了這兩個人外的其他人。
唐姝十指抵住翼然,苦笑:“公子又怎麼忍心讓閣主死,不如,由我來做。”
翼然清醒時,唐姝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唐驀雨躺在牀邊,好象睡着了。
翼然強撐起身子,下牀,想扶起唐姝,唐姝嫣然一笑,倚在翼然身上,她的手顫抖地去摸翼然蒼白的臉,問:“公子,你想不到是不是?”
“唐姝。”
“其實,我愛的那個人,一直都是你。”唐姝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跡,說:“但我不能像尹小姐那麼勇敢,因爲知道你是女子,因爲知道自己這份愛違了倫理,因爲知道你不會愛我,所以愛的痛苦,愛的窒息,我只想在你生命中留下屬於我的印跡。公子,你不要愧疚,今生能與公子相識,能爲公子死,對我唐姝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我喬翼然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對我?”
“公子,我來的路上,聽到一個算命的大師唱的一首歌,他要我唱給你聽。”
“好,我聽着。”
“雪染了夕陽暮光,風吹醒櫻花香。萱草遺忘,千年凝霜,萬家燈火,剎那間輝煌。背向離別心自殤,
難思量。名垂千古,萬世景仰……”唐姝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停在了那個冬天那個雪花飄飛的季節裡。
翼然的淚順着面具滴在唐姝的發間,她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對不起……”
她抱着她,催馬前行,她沒有叫醒唐驀雨,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去和他在一起。
一位白鬚道人坐在路旁,他說:“姑娘,你自己曾說過生死由命,此刻又爲何想不開?”
她下了馬,問:“前輩是教唐姝唱歌的人?”
“姑娘想不想往下聽聽?”
“有勞前輩。”
“雪染了夕陽暮光,風吹醒櫻花香。”這道人年紀似乎很大,但聲音卻很年輕:“萱草遺忘,千年凝霜,萬家燈火,剎那間輝煌。背向離別心自殤,難思量。名垂千古,萬世景仰。誰還彷徨?雨打芭蕉,秋意徹骨涼,窗外,天已昏黃。人也悵惘。醉魂傾瀉了矚目鋒芒,血色斑駁古牆。尋尋覓覓,你在身旁。浴血江湖無妨!唯裝下一襲雪衣,輕颺。”
“前輩唱的可是晚輩的命數?”翼然問。
“姑娘是聰明人,又何必問這麼多?這首歌的下闋,姑娘可還要聽?”
“有勞。”
“鐵馬縱橫沙場,長劍舞,笑傲天下無雙。懸崖邊上,冷風作響,身後,初陽綻放。負了多少相思意?捨得佳人枉斷腸。時光載不動,歲月滄桑,轉眼花落花已亡。空留遺淚千行,往事隨風埋葬。喧譁聲中,寂寞流淌,逝水流情驀然相望。獨自珍藏。輾轉殘夢千回,還好有你在身旁。繁華謝盡,亂世里人間天堂。輾轉殘夢千回,還好有你在身旁。繁華謝盡,執手這人間天堂!”
翼然過了很久才嘆了口氣:“前輩歌裡的‘你’,可是指晚輩的師兄唐驀雨?”
“二十五年前,喬公子曾問我,他的命是什麼?我說,他命中註定有五個女兒。他不信,我說,自古重男輕女,但他這五個女兒卻未必不如男。他還是不信,他說如果只是一羣丫頭,又能成何氣候?我當時給他念了首詩,我說,這五個女兒卻還會有些坎坷。他問我,如何才能破劫?我說,聽天由命。他再問,我告訴他,那就給他的幾個女兒一人一把長命鎖吧,自己心安便好了。”他說的“喬公子”應當是翼然的父親喬水。
“前輩給我父親唸的是什麼詩?”
“我忘了。”道人朗聲一笑,道:“天機不可泄露,我也是看姑娘爲難,纔來指點一二。”
“不知前輩尊姓?”
“哈哈!我的名字?我也忘了,不過有人叫我逍遙子,還有人叫我百川道人,姑娘倒也可以替我取一個。”道人摸着鬍鬚道。
“前輩的豁達,真令晚輩受益匪淺。”翼然聽見了馬蹄聲,很快很近。
“姑娘,命數一話,也不可全信,路還要自己選,自己走。”
“晚輩明白。”
“那姑娘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呢?人都已經追來了。”道人又大笑:“我倒操心起別人家的兒女情長來了!”
“前輩要去哪裡?”翼然見那道人起身,忙問,問了又覺得自己太唐突了。
“飲盡百川水,逍遙天地間。人生數百載,究竟誰是誰的過客?”道人踏出一步,竟有普通人十步之遠,翼然心中不禁感嘆這道人武功之高,怕是唐驀雨也不能及。
“前輩!”
“這天下,遲早是你們的天下!”道人大聲道。
直到很多年之後,翼然才明白道人說的最後一句話中的“你們”指的並不是自己和唐驀雨,而是整個喬氏家族。
轉過身,迎上唐驀雨的眸子:“從我說我不會丟下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就不會再讓你悲傷,不會再讓你難過,我會給你這世上最溫暖的愛,緣定三生,白首不離。所以,翼然,請你相信我,即使你要這個天下,我也會把它全部都給你。”
“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