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
風中,還摻雜着雪的冰冷。
“有人告訴我,懲罰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鎖住她,讓她在荒園裡呆一輩子。”青衣少年捏起她的下頜,讓她的眼睛看着自己:“喬隱然什麼時候回來,我就什麼時候放你。”
她嘆了口氣,繼續低下頭去刺繡,她繡的是一個淡粉色的花,美麗而妖嬈。
這種女紅她在很小的時候就會做,那時候,二姊可以做她喜歡的事,義無反顧,可是她只能呆在自己的窗口下,聽孃的話,學女紅、學琴舞。
這朵花她繡了很久,繡了很多次,都繡不出原有的美。那是後花園唯一一朵粉色的花,第一眼見到就愛上了,像二姊當年的離開一樣,義無反顧。
“你不恨我?”少年饒有興趣地問。
“不恨。”她說話的時候,動作、表情都沒有改變,彷彿在回答一個很普通的問題,她表現得越平靜,那少年似乎就越憤怒。
“不!你應該恨我!恨我奪走了你的自由!恨喬隱然無情的離去!恨你父母沒有能力保護你!”
“恨一個人會很累。”她微微笑了笑:“其實,我恨你也沒用,既然沒用,爲什麼我不把精力用在別的地方。”她站起身,長髮用玉簪別住,兩鬢落下兩縷長髮,垂到腰跡,淡粉色的長裙如漣漪一般盡情散開。如仙子下凡,實在是世間少有的絕色。
少年擡手把她的玉簪抽出,頭髮落下來,他道:“你實在是個太美的女子,這世上除了我,恐怕還沒人能配得上你。”
“臉只不過是個面具。”繡好的手帕飄了起來,她擡起頭看那白綢飄出庭院,掛在樹梢上,他道:“這種花叫罌粟,是有毒的。不過,好像越毒的,就越美。”
他奮力一躍,躍上樹,右手去摘那手帕,同一時間庭院另一邊黃影一閃,只聽“嘶——”,兩人同時落地,一人手握一半手帕,那朵花也被硬生生地撕裂開,一人一半。
少年右手一鬆,化爲一掌,直衝來人,來人身子一歪,躲過這一掌,左手接住未落地的另一半手帕,往後揮出一拳,少年倒是不躲,又使出一掌,拳掌相對,少年忙向後退了幾步,左腿一掃,來人本想用左手去擋,中途纔想到自己手裡還攥着手帕,收回手,腿上中了一招,隨即朗聲一笑:“老七,幾日不見,真當刮目相看!”
少年停下來,也笑道:“五哥怎摸有時間到我這裡來?”
“不歡迎?”來人黃衫飄飄,二十五六的年紀,眉宇俊朗,他徑直走向她,伸出左手,兩半手帕靜靜地躺在他手心裡,他說:“給你。”
她從容地接過手帕,做了個揖:“見過五殿下。”
少年嘴角自然地翹了起來,道:“五哥肯來,自然歡迎。”說完衝她厲聲喝道:“你退下!”
“等等!”被稱爲“五哥”的男子叫了一聲,她停住腳步,還沒來得及回頭,他就問她:“你叫身摸名字?”
“喬落然。”她答。
“你可就是喬尚書的女兒?”五哥又問。
“不過是我七王府的奴婢罷了。”少年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道:“怎摸?五哥對她感興趣?”
“老七,別胡說!”五哥皺了皺眉.
她離開,粉裙飛揚,飄來陣陣清香,五哥就在那一刻決定:不管這個女孩願不願意,他都把她當做妹妹一樣照顧,把目光又投向她的背影:喬落然。
少年苦笑一聲。
她回了房間,躺在牀上,翻來覆去腦子裡全都是那些不想去想的事。
兩年前。
喬隱然逃婚一事惹得龍顏大怒,皇上一令傳下,非要誅喬氏一族,朝堂之上,跪倒一片,皇上卻發了狠話:“誰若敢求情,便一起殺了!”
作爲受害者的七皇子胤哲,理應對喬家恨之入骨,但卻一直堅持到最後,他在皇上的寢宮外面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皇上親自走出來,問他:“老七,你這又是何苦?”
胤哲勉強堅持着,他說:“父皇,從小到大,兒臣都不曾求過父皇。”
“錯了。”皇上道。
胤哲疑惑地擡頭。
皇上說:“你九歲那年,曾求過寡人,你求寡人去看你額娘一眼,但那一天,剛好是老十五出生,寡人沒有答應你。”
“父皇還記得這摸清楚?”
“那是寡人虧欠你的。”皇上道:“所以,這些年,寡人從來都沒有虧待過你。”
胤哲說:“又何必爲了兒子殺了一個忠臣呢?那樣的話,兒臣也成了千古罪人了。”
“老七啊,寡人知道你心裡苦。”
“父皇,兒臣也知道,我與那喬隱然都未曾謀面,讓我這樣糊里糊塗地把她娶進門,也不是兒臣所想的。”胤哲叩了一個頭,道:“兒臣求父皇取消婚約吧。”
“老七,你起來吧。”
胤哲道:“謝父皇成全。”
胤哲從皇宮裡出來,沒有立刻七王府,而是拐到了喬府。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頭髮被編成無數小辮,辮尾用粉色絲帶系成無數個蝴蝶結,穿着淡粉色的長裙,裙裾上有無數顆晶瑩剔透的珍珠,整個人就像一隻漂亮的蝴蝶,她在放一隻很大的風箏,她在花園裡跑啊跑啊,就撞見了胤哲。
胤哲以爲自己遇見了仙女。
見到喬水後,他很直接地說:“我知道,你不止喬隱然一個女兒。”
喬水道:“七殿下的大恩大德,喬某沒齒難忘,只是,喬某的小女兒還年幼……”
“我當然不要現在就要她,但爲了避免喬隱然的事再發生,我現在就帶喬五小姐走。”胤哲笑了,他的笑容帶着些許的殘忍,彷彿真的藏了一把刀,在喬水心上剜下深深的一道。
“七殿下,喬某……”
“喬尚書是個聰明人,知道身摸纔是萬全之策。”胤哲道。
她躲在門外,聽到這句話就闖了進去,含情目垂淚如梨花帶雨,櫻脣略啓若百靈吟歌:“我跟你走。”
這一走,就是兩年,在今天遇見五皇子胤珏之前,她未曾見過除了他和丫鬟小云之外的第三個人,他也不常出現,只是偶爾纔過來,欺辱她幾句。她住在這裡的生活也不壞,只是寂寞而已,就像他說的那樣,他要鎖住她,讓她在荒園裡呆一輩子,讓她在這裡耗費盡她的青春,讓她……
她換了個姿勢,終是沉沉地睡去了,好象是做了個很美的夢,她甜甜地笑了。
一個人影倚在門外,輕輕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