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未到,酒宴未開,桌上只擺了蜜餞乾果、奶酪飲水等物,大家坐而攀談,嘻嘻哈哈的倒也熱鬧。
眼看着太陽西斜,虞七和楚狂歌領了幾個人,帶些果子蜜餞和封好的紅包去打點了看守坊門的坊丁回來,去官府衙門申領夜間通行印紙的人也回來了,管仲便向已經趕到的貴客們告了聲罪,叫楚狂歌代他接待這些客人,自與虞七等來自修文坊的人一同去迎親。
遙兒正在她臨時的閨房裡面梳裝打扮,負責爲她打扮的是兩位年紀很大的宮廷女官。據說替當今大王和王子、夫人們在重大場合巾櫛膏沐、冠戴打扮的司衣女官、司飾女官們都是她們兩個調教出來的弟子。
在這樣德高望重的兩個老女官面前,遙兒除了任其擺佈還能做什麼?遙兒從一大早就開始打扮了,她早餐吃的並不多,飯後沒有多久,就被兩個老女人指揮着七八個宮娥綵女把她扒光了丟進了熱氣騰騰的浴桶。
這一通洗從早晨一直洗到中午,熱水換了十多次,各種宮廷秘用的沐浴藥也換了十多種,等她終於被允許從桶裡爬出來的時候,渾身乾淨得就像一隻剛剝了皮的雞蛋,身子紅通通的就像一隻煮熟了的大蝦,饒是遙兒一向強健,這時也是侍兒扶起嬌無力了。
可憐的遙兒被折磨的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中午只喝了半碗粥,就又開始了另一撥折磨。她坐在錦墩上,整整一個下午就沒離開過,在兩個老女人輪番指揮之下,她的頭髮被一次次地盤起。又一次次地拆散,只到那髮式令兩個老女官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遙兒的頭皮被繃得很緊,她感覺自己的眉梢都因爲頭皮繃得太緊而微微向上吊起來,臉皮子也太緊了,想笑一下都難。
緊跟着她那吹彈得破的小臉蛋兒又遭殃了,遙兒麗質天生,再加上平時常做男裝打扮。所以很少塗脂抹米分。這時候妝臺上擺放的各種化妝品琳琅滿目,很多竟是她也不曾見過、不知道幹什麼用的東西。
等到兩個很挑剔的老女官終於點點頭,放過了對她臉蛋的折磨之後。四個宮娥又在老女官的指揮下給她換起了釵鈿禮衣。
一套靛青色的花釵大袖襦裙層層疊疊,足有十二層,如果不是有四個宮娥幫忙,遙兒一個人還真穿不起來。最後,外面又套上青色的廣袖。繫上紅色的合歡絲帶,這才把她推到兩個老女官面前。
兩個女官並肩坐在榻上,很不滿意地一起搖頭,說道:不成。不夠嚴整,脫下來,重新打扮!
遙兒聽了。眼淚都快下來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盼着管仲快點趕來。騎着他的白馬,把她救出火海……
一天折騰下來,兩位女官也累壞了,見新娘子的打扮終於達到了她們的要求,兩位一絲不苟的女官這才鬆了口氣,由人扶着到後廂去歇息。
在房間裡悶了一天的遙兒如蒙大赦,趕緊央求地對旁邊的宮娥道:讓我到院中透透氣吧,都快悶死了。
這幾位宮娥都是認識她的,聽她說的可憐,不禁爲難道:你纔剛剛打扮妥當啊,萬一亂了裝扮,叫兩位婆婆看見,不免要責怪我們。反正看這時辰,新郎倌也快到了,不如再等等如何?
遙兒苦着臉道:還要等啊,我真是悶得透不過氣來,我就到廊下站站就好,絕不胡亂走動,如何?
幾個小宮娥商量了一下,勉強點了點頭,遙兒立即歡喜地站了起來,慌得幾個宮娥趕緊提醒道:慢些走,慢些走,可別亂了裝束!
於是,新娘子遙兒姑娘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頂着滿頭珠玉緩緩拉開房門,邁着四平八穩的步伐雄赳赳,氣昂昂走了出去。
呀!遙兒出來了!
遙兒出來了?在哪,在哪?
趕來祝賀遙兒出嫁卻一直沒機會見到她的那些閨中姐妹們忽啦一下就圍了上來,一看到端然立在廊下的遙兒,她們就驚呆了,看到她們臉上的表情,沁梅不禁忐忑起來,舉手想要摸摸臉頰,又恐壞了裝扮,只好怯怯地問道:怎麼了?
天吶!這個迷死人不償命的小妖精真的是遙兒妹子麼?
啊!我正想說,卻不知該怎麼說纔好,沒錯,就是迷死人不賠命!真是美得禍國殃民、慘無人道啊,遙兒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漂亮?
青梅兩眼紅心,緊緊抓住沁梅的手,激動的小臉通紅,一迭聲地道:新娘子好漂亮!真是太漂亮啦!姐,我要嫁人,我要做新娘子!
沁梅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用掌背一蹭鼻子,冷哼道:省省吧你,等姐姐我嫁了再說!
真的很漂亮麼?遙兒露出放心的笑容,舉手又想去摸臉蛋,還是有所顧忌地放下,轉眼瞧見沁梅等人手中都拿着一根一人多高的棒子,外邊密密地裹着紅綢,不禁奇道:你們手中拿着棒子做什麼?
高瑩眼珠一轉,搶着道:這你都不知道麼?這可是新婚必行之禮,謂之‘下婿’,又叫‘障車’,等新郎到了,我們要亂棍打將下去,打的他鼻青臉腫,給他個下馬威,免得他以後欺侮你。
遙兒心中雖然依舊有些矛盾,並不願嫁的,但是女大王之命,她暫時不想違抗,所以與管仲有了假結婚的約定,那種複雜的心情,實是難以言表。
這時聽了沁梅所言,遙兒嚇了一跳,可真的關心起管仲來,失聲叫道:什麼?哪有這樣的道理,你們……你們怎麼可以這樣?
她可是知道這些女衛們的本領的,管仲那幾招三腳貓的功夫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可這既然是新婚必行之禮,他肯定不能反抗的,即便他能反抗,在這樣一羣身手高明的雌虎面前,休說鼻青臉腫,他能保住一條命就算好的,遙兒可是真的有點着急了。
這管仲本來與自己假結婚,倒是被這幫兇猛的女衛打個半死,那自己就真成了罪人哩。
衆女衛一見她情急的模樣,以爲她已經關心起新郎官了,不禁開懷大笑起來:哈哈,你們瞧呀,咱們遙兒還沒嫁過去呢,這就疼男人嘍!
旁邊還有一個搞怪的姐妹,說着遙兒的語氣頓足道:不成!我不許你們這樣對待我二郎!你……你們要是這樣,我可要生氣了,以後再也不理你們了。
衆女衛笑得更是開懷,有人便道:看吧看吧,女生外嚮啊,爲了她的好郎君,可是都不要我們姐妹啦!
遙兒被她們調侃得羞窘不已,可是一想內衛諸多女中豪傑,人手一條棍棒,亂棍打將下去,管仲那悽慘的模樣,她是真的心中不忍了。
遙兒這一跺腳,滿頭珠玉、鳳釵步搖便是一陣搖晃,左右宮娥怕她頭上裝飾滑落,趕緊上前扶住,在她耳邊低低耳語了幾句,遙兒一聽,便道:當真?喂,你們幹嘛非得障車啊!這‘下婿禮’有文有武,到時候叫管仲吟一首催妝詩不就行了麼,何必要用武的?
青梅振振有辭地道:嘁!你家管二是一飽學才子,再說我們都是習武之人,誰喜歡吟詩作賦那套酸啦吧唧的玩意兒,當然是舞槍弄棒纔有意思,你們說是不是啊?
衆女衛紛紛應是,把遙兒急得不行,還是沁梅心軟,見遙兒是真的急了,才笑着揭破謎底,道:好啦好啦,遙兒,你放心吧,我們哪會真把他打得鼻青臉腫啊,這棒子是秸杆兒做的,怎會打疼了人。
她一邊說,一邊用兩根手指拈着那紅稠裹着的棒子轉了轉,瞧那輕飄飄的樣子,果然不是真的木棒,遙兒這才放心。
這時一個小侍女氣喘吁吁地跑進院子,叫道:快些,快些,新郎的車隊快到府前啦!
青梅聽了嬌呼一聲道:姐妹們,走啊!下婿去啦!
一羣女侍衛興高采烈地舉起棍棒向府外衝去,幾個宮娥也趕緊上前扶住遙兒,道:祖宗啊,快快回房,新郎倌兒到了。
遙兒被幾個宮娥扶着回到房中,在妝臺前坐了,一個宮娥便把一柄鵝毛羽扇塞到她的手裡,道:一旦出了閨閣,千萬以扇遮面,不曾交拜之前,萬勿撤下羽扇以面示人,切記,切記!
遙兒答應一聲,持扇在手,望着鏡中那副嬌媚得有些陌生的容顏,癡癡地想:我……這就要嫁了麼?
雖然是假結婚,但這麼濃重的婚禮總是勾起了少女的一些小小心思。
夕陽柔和溫暖得像高郵鴨蛋的蛋黃,管仲騎着一匹通體雪白、絕無一根雜毛的駿馬,頭戴五樑簪花冠,身穿絳紅公服,彷彿戲臺上誇官遊街的狀元,率領着長長的迎親隊伍,向府前進發。
在他後面,虞七領着幾個身強力壯的坊丁,分別拿着三升粟米,一捆涼蓆,三斤蘆葦,三隻狼牙箭。這都是送給新婦孃家的禮物,粟米三升,用來填舂米的石臼;涼蓆一丈,用來覆蓋井口;蘆葦三斤,用來塞滿竈堂;箭三隻,用來置戶鎮宅。
遠遠的,管仲已經看到門前接親的人兒,管仲閃過一個念頭:我迎娶的不是她,不知她的心情該如何難過……管仲剛想到這兒,大門忽然洞開,一羣很漂亮的母老虎手舉棒棍,喜笑顏開地殺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