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住的宅子不算太小,原來只有兩僕兩婢,這宅子還顯得比較荒涼,可是今天卻是特別熱鬧,一大早,管仲家就擠滿了人,簡直有點人滿爲患的感覺了。楚狂歌和虞七是一大早就到了,田夭夭帶着坊中的一幫鄉親也都到了。
而管仲家除了他大哥管光遠來了,其他人一個沒來,讓人咂咂稱奇。
赤膊的胡人師傅、膠東來的孟師傅、蓄着兩撇彎曲如鉤的大鬍子的尉遲老人,一個個都自告奮勇地要爲他操辦席面,管仲自然滿口答應,馬上叫自家的廚子領了他們去廚房。
這些人到了廚房擼胳膊挽袖子,剛忙活了片刻的功夫,府外就來了十幾輛牛車,前面幾輛車上滿載着水陸八珍各色食材,後邊幾輛車上卻坐着一些大腹便便的胖大漢子。這些胖大漢子到了管家,就毫不客氣地把孟師傅、尉遲老人等一些在坊間專門經營小吃的廚子轟了出去。
原來這些人竟是團兒從御膳房派來的御廚,這些宮中的烹飪高手哪裡看得上這些民間做小吃的,對他們自然是毫不客氣。一俟得知對方身份,孟師傅等人卻也不惱,繫着圍裙、扎撒着兩手白麪就被轟了出來,麻溜兒地搬去了衚衕口兒。
今日來賀的必然有很多是官場中人,這些人只能在院中、房中置席飲宴,不可能在衚衕裡吃流水席,可是坊裡許多鄉親也要來的,這些人不可能與那些官員同席,而且管仲家雖然不小,也擠不下這許多客人。
孟師傅等人到了衚衕口兒,先佔了兩座棚子。缺些什麼食材佐料,就近讓人去附近南市採買。反正婚禮傍晚時才舉行。時間充裕,一切都還來得及。
管仲對成親禮儀是完全沒有一點概念的,他站在堂前,這邊有人過來問東,那邊有人過來問西,遙兒始終是一臉茫然。被人呼喚得團團亂轉。卻是一個主意也拿不了的,好在人家過來也只是很禮貌地問他一句,不等他回答。就跑去自作主張了。
到了中午,管仲簡單地吃了東西,剛把肚子填飽,馬大娘、花大娘領着坊中的一羣娘子軍也來了。在她們的指揮之下,管家更是雞飛狗跳。好一通忙碌,到了此時,管家已經徹底變了樣兒,到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管仲依舊站在堂前,雖然他什麼事都插不上手,也不知道該安排些什麼事。還是被如此繁瑣紛紜的婚慶禮儀給折騰暈了。
另一邊同樣是一頭霧水。
遙兒正發着暈,一身少婦打扮的小灼領着坊中的一班女子忽啦啦地圍了上來。一見遙兒正站在那兒發呆,小灼笑道:你這丫頭,還站在這兒幹嗎?一會兒重要客人就要陸續登門了,你還穿着這身衣服!
遙兒迷迷瞪瞪地問道:小灼姐,我現在該幹嗎?
小灼問道:你的禮服呢?可已置辦了?
遙兒拍拍腦門道:沒有啊,我不知道該準備什麼呀,宮裡好象是有所準備的吧?王三、王三!
遙兒喊了兩聲,門子王三也不知道從哪兒鑽了出來,滿頭大汗地道:娘子,你叫我?
遙兒道:我有禮服嗎?
王三抽了抽嘴角,道:今日成親,怎麼能沒有禮服呢?昨日宮裡送嫁妝來,不是把禮服也一併送來了麼?
遙兒喜道:有就好,有就好。
她轉過身去,喜孜孜地對小灼道:寧姐,禮服是有的,呵呵。
小灼和一衆大姑娘小媳婦兒們一臉古怪的瞧着她,遙兒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小心翼翼地問道:有什麼不對麼?
小灼翻了個白眼兒,嗔道:既然有禮服,那你快些去換上啊!
遙兒結結巴巴地道:哦……,現在……就要換上麼?
小灼拉起他就走,一邊走一邊搖頭嘆道:唉!姐姐真是替你愁得慌,看你這糊塗樣兒,居然就要做一家之主母了!
遙兒乾笑道:小妹從不曾接觸過這些事情,哪知道該幹些什麼呀。
……
管仲的院子裡,遙兒的人已經完全接管了這裡。
那虞七蹬着梯子,正在樑上掛着紅綢拉花,看見一臉呆樣的管仲,俯身大笑道:兄弟,今天你是新郎倌兒,現在你啥都不用幹,只管好好攢着氣力,等晚上入了洞房再大幹一場就是了!哈哈哈……
另一邊拉着綢花的楚狂歌也哈哈大笑起來,震得那梯子一顫一顫的,底下扶着梯子的人緊張地道:小心些,小心些,不要掉下來了。
……
遙兒被一班娘子軍簇擁到臥房,那些未嫁的姑娘都候在外面,已經成了親的大嫂子們可沒那許多顧忌,直接就扒了她的外衣,給她把禮服換上了。
大紅色樑冠、緋色裙服,穿戴整齊之後,幾位大嫂子又把她摁在凳上,在她臉上塗塗抹抹了一陣,遙兒木偶一般任由她們擺佈,等到打扮停當,小灼搬來銅鏡,遙兒一瞧,鏡中的自己脣紅齒白、眉目清朗,真比平時還要妖嬈三分。
她的膚色本來是比較健康黑的,此刻看來竟也十分白晰,看來幾位大嫂是給她臉上敷了米分的,只是那米分敷得十分均勻,絲毫沒有不自然的感覺,雙眉也修剪過了,稍稍的還描了邊,一雙柳眉更具媚氣。
衆人都是嘖嘖稱讚,音姑娘膽兒大,湊過臉兒來,跟遙兒貼面似的相了一下。便拉起她的大袖,幽幽怨怨地道:遙兒你今日好生俊!
害的遙兒尷尬不已。
新郎新娘都在痛並“快樂”着,遙兒與管仲都有心上人,爲什麼最終還要接下這門親事了,這還要從那一晚開始說起。
那一晚月黑風高,兩人“偷偷摸摸”的相會,本是一對意氣相投的好哥們,卻陰差陽錯被當今女大王揉搓在一起。擺脫了剛開始見面的尷尬,兩人很快適應,有了一番深刻的密謀:假結婚。
對,就來一場欺天騙地的假結婚。
遙兒本是生長在民風開放的恨天之國,雖然是一介女子,但世俗之禮本就對其約束不大,於是當管仲提出這聳人聽聞的提議時。遙兒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也許這是對兩人最好的選擇。
對於憤世嫉俗的管仲來說,假結婚對於他來說,毫無道德和輿論輿論。自從經過那一件事之後,他遊離諸多諸侯國度,思想更加解放和奔騰。
……
一臉洋洋得意的新郎官迎着朝陽準備迎親。
管仲突然站住腳步,扭頭向巷口看去。巷中臨牆搭了一溜流水席,此刻雖然還沒有多少客人。但是已經有些人了,一些上了歲數的賀客不用幫閒做事,正坐在棚下吃着乾果,喝水聊天。一見巷中擁擠,那騎士馬上放慢了速度。
管仲定睛一看,馬上端坐一人。正是管家大郎管光遠,當朝第一人管伯之子。對於自己這位大哥,管仲沒有“橫眉冷對千夫指”,他微微拱手笑道:大兄,何必跑得這麼急,時辰還早着呢,你還怕吃不上喜酒麼?
管光遠翻身下馬,神色略微有些尷尬,乾咳兩聲道:二郎,我……我還有事要辦,今日不能參加你的喜宴了,所以……先趕來見見,給你道個喜,二郎可莫要見責於我啊。
哦?
旁邊瞭解內情的人等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有些瞭然。
管光遠一露出尷尬神色,幾人就已明白了他的爲難之處,管仲自然也清楚管光遠爲何爲難,話說自己結婚但老父卻不參加,管仲的心中也隱隱難過,但是有些事不可能張揚的盡人皆知,而且父親與自己的心結與誤會難抒。
這個秘密是不可能說破的。
管仲勉強笑了笑,見管光遠一手牽着馬繮,似乎說上幾句話就要走,連門都不想進的,便道:愚弟成親,兄能於百忙之中前來道喜,小弟足感盛情了,兄既有公務在身,自然當以國事爲重,小弟哪有見責的道理。
管光遠有些汗顏,他探手入懷,取出一卷畫軸,對遙兒道:父親聽說二郎成親,特意作了一副畫作爲賀禮……
管伯出身官宦人家,才華橫溢、文武全才,被時人譽爲明珠遺寶,對於士子們都喜歡的吟詩作賦、繪畫撫琴這些風流高雅的玩意兒,管伯也是很擅長的,但是除了偶爾宮廷宴會,奉聖命作詩應和,他很少作詩,作畫更是無人聽說過。
旁邊的小廝急忙上前,幫着管仲打開了那畫軸,畫軸徐徐展開,衆人閃目望去,卻見那是一副五尺長的橫軸,上面繪的是歲寒三友,一棵鬆、一叢竹、一株梅,運筆圓熟老辣,疏密濃淡十分得宜。
管光遠微笑道:二郎可知父送你這副畫的喻意麼?
管仲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道:松柏長青,喻意長壽。緣竹生筍(孫),紅梅結籽(子)。喻意多子多孫。呵呵,這是多福多壽、多子多孫之意呀,父……相爺美意,管某感激不盡,這幅畫,我一定會好好珍藏的!
管光遠見他有意迴避父親贈畫的本意,只好苦笑一聲,道:二郎大婚,爲兄也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禮物,爲兄好射獵,家中養有駿馬數匹,話說這一匹馬,遙兒曾經騎乘過的。遙兒騎乘過的?
那一次,管家老三管光昭利慾薰心,想追隨路無痕赴宮門勸進,遙兒就曾騎了管家的快馬,與管光遠一起趕到午門把他綁了回去。
管光遠若有深意地道:當時虧了遙兒騎着這匹馬及時趕去,才使三弟沒有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常言道:‘駿馬贈壯士,寶劍配英雄’,爲兄如今就把這匹駿馬贈與二弟,用作新婚賀禮吧……也許那時已經冥冥中遙兒已經與我們管家已經有了緣分,我還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就此告辭了!
管光遠向管仲和其他幾位軍中同僚拱一拱手,轉身便向巷口行去。管仲緩緩走上兩步,輕輕撫了撫馬鬃,望着管光遠的背影,深深地嘆了口氣:這位大兄,還真是用心良苦啊!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