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之中,無數的人馬都被鬱鬱蔥蔥的樹木掩蓋了起來,叢林之廣,不知其大,對於祖祖輩輩生長在這塊土地上的這些蠻族戰士們來說,密林深處很多地方他們也是完全陌生、從未涉足過的,這還是他們頭一次深入這樣的地方。
蛇蟲蟻鼠蜇伏其間,即便塗了最有效的藥物,也不能完全避免它們的叮咬。當地的百姓會用各種辦法保護自己,加上自幼就被這方水土上的蚊蟲叮咬,早就適應了它們的毒性,所以還能在這叢林中生活。
若是換了朝廷派來的兵馬,只要在這片叢林中待上兩天,就得大量非戰鬥減員,不戰而潰,這是上天賜予生活在叢林中的人類最好的保護。
但是即便他們能夠在這裡生存,生活之困頓也是可想而知。可以吃的東西太少,不足以供應這麼多的人馬,土司老爺和頭人們也難以適應這裡惡劣的環境。
叢林深處開闢出來的一塊空曠地上,不斷地燃着牛糞馬糞以及可以驅蚊的草藥,籍由煙霧的味道,驅散這裡的蛇鼠和蚊蠅。氣味不太好,但是至少讓環境乾淨了許多。
散發着淡淡煙臭氣的棚帳下,薰月和嶽緞蘭兩位土司以及七八位大人頭人靜靜地坐在那兒。棚帳裡的氣氛有些沉悶,聽那從河白寨子趕來求援的人把情況說完之後,薰月默默地揮了揮手,讓他退了出去。
薰月長長地舒了口氣,雙手按在膝上,看了看有些低落的頭人們,又向嶽緞蘭投以探詢的一眼,說道:“武邈攻打河白寨子去,看來借了朝廷的兵馬之助,他不把我們的領地和子民全部佔有是不肯甘心了。”
嶽緞蘭的神色有些陰鷲,他微微眯起眼睛,道:“我們不可能在叢林裡拖的太久,大家吃野菜、摘野果、狩獵野獸、連老鼠都吃光了。再耗下去我們將不戰而潰。可是返回村寨也沒有任何一家寨子供養得起這麼多兵馬,除非分散開來,可那樣的話,必會讓其各個擊破。”
一位大頭人憤憤地道:“本來。我們不肯返回村寨,最大的顧慮就是怕給了他們口實去攻打我們的寨子,傷害我們的家人,現在看來,我們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武邈是鐵了心要吞併我們的村寨了。”
另一位大頭人道:“最糟糕的是,我們的士兵都是寨子裡的壯勞力,如果仗打得太久,就會影響秋收和畜牧,我們的子民將無法生活,到時候軍心必然渙散。現如今他們步步緊逼,我們已退無可退了。”
旁邊一位大頭人猶豫了一下,遲疑道:“或許……我們可以向他們求和?如果我們把洪瑟焱想要的流人都交給他,他就沒有藉口對我們動手了吧,我們沒必要爲了那些流人搭上我們全族人的性命。”
另一個頭人也有些意動。小聲附和道:“是啊,河白寨子裡不是有一位欽差嗎?或許通過她,我們可以跟朝廷好好談談。”
薰月的二管家鳳翔立即惡狠狠地瞪着他們,道:“那個欽差孤家寡人一個,聽說還是個小丫頭,連她自己都被困在山上了,跟她商量有個屁用!”
鳳翔的兒媳婦就是流人,現在已經有了身孕,馬上就要給他生個乖孫子了,讓他交人?他死都不幹。
薰月彷彿沒有聽到這個建議。他依舊盯着嶽緞蘭,沉聲道:“你我兩族既爲聯盟,老漢想知道緞蘭土司是怎麼個打算?”
嶽緞蘭道:“我還真以爲朝廷十萬大軍已經殺到雲郡,我軍分散。易被殲滅,只好倉惶退卻,收攏兵馬,卻不想洪瑟焱虛張聲勢,赴援的大齊軍隊一共才一萬多人,而我們有七萬勇士。足以對付。
不過,朝廷方面一定還會有援兵的,我們要戰,就要速戰速決,我認爲,咱們該殺個回馬槍,再困雲郡城!但是我們不能殲滅朝廷的援軍,那會徹底激怒朝廷,再無迴旋餘地。雲郡城要圍三缺一,逼其退卻,然後,我們直搗武邈的老巢。
只有殺得武邈和雲軒再無還手之力,雲郡才能太平,也只有那時,纔有談判的可能!至於武邈和雲軒的人,我們殺的再多,朝廷也不會在意的。只怕他們還巴不得我們自相殘殺呢,哼!武邈和雲軒這對蠢貨,扯着老虎尾巴當救星!”
薰月沉聲道:“那麼河白寨子怎麼辦?我的女兒、你的新娘,如今還在那裡!”
嶽緞蘭臉色凝重地道:“我們派一路人馬去河白寨子爲她解圍,主力只能去取雲郡,只要我們奪了雲郡,河白寨子自然無憂,如果多拖延一刻,我們全族卻有可能……陷入更大的危機當中!”
嶽緞蘭轉向薰月,誠懇地道:“我很喜歡嫣兒,爲了她,我可以捨棄自己的性命。但是現在不是展現我個人勇武的時候,我是一族之長,要爲全族人負責!如果嫣兒有個好歹……,做爲她的男人,我會用雲皓和文軒的人頭爲她償命!”
薰月大笑起來,道:“說的好!這纔是一個稱職的土司!”
薰月慢慢站起來,威嚴地看着頭人們,沉聲道:“武邈和雲軒圖謀的是我們的領土和子民,洪瑟焱那個貪官比豺食還要貪婪,他在邛郡時就曾向我索要過一具有真人大小的金佛,你們以爲,如果我們現在乞降,會得到什麼?
你們以爲不滿足他們的胃口,他們會答應與我們談和?忍讓不會得到和平,只會讓他們的貪婪和野心更加難以滿足。魚的身上剪不出羊毛,同洪瑟焱這樣的貪官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同武邈、雲軒這種以下犯上的狂妄之輩我們更沒有什麼好談的!
我薰月要爲祖先留下來的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奉養我的所有子民們負責!嫣兒是我最疼愛的女兒,也是緞蘭土司的妻子,但是爲了我們的領土和子民,我只能置其安危於不顧,緞蘭土司也寧願放棄這個機會!
我將和緞蘭土司一起,帶領你們打回雲郡城去,打疼他們、打怕他們,叫他們再不敢把我們看成可以隨意宰殺的羔羊!此一戰,我們要象光陰一樣,有進無退。再有膽戰退縮言和者。有如此幾!”
薰月拔出鐸鞘,一刀斬下,面前楸木製的几案“嚓”地一聲被斫去一角。
嶽緞蘭也霍然站起,他的身形高大威猛。這一站起,腦袋幾乎頂到棚頂.嶽緞蘭攥着刀柄,沉聲喝道:“立即砍伐樹木,製造雲梯、撞木等攻城器械。採集毒藥、淬鍊箭頭、削制竹箭。此一戰,只許勝、不許敗!”
棚帳中的大頭人們紛紛單膝跪地。以手撫胸,異口同聲地道:“謹遵土司大人命令,有進無退、有勝無敗!“
棚帳中的聲音有種氣壯山河的氣勢,遠處巡弋的土兵依稀聽到了些什麼,紛紛佇足向棚帳這邊看過來,拴在棚帳外面的馬匹,似也感受到了衆土司、頭人們聲音中那種悲壯的氣氛,紛紛昂首長嘶起來。
頭人們紛紛鑽出棚帳。熱血沸騰地趕回自己的駐營地,準備發動對雲郡城的突襲反攻。棚帳中只剩下薰月和嶽緞蘭兩個人。
薰月怒髮衝冠的模樣不見了。變得冷靜沉穩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低聲道:“如果這一戰失敗,我們和朝廷談判的本錢都將不復存在。我們自己的命可以拿來賭,全族的存亡,不能拿來賭!”
“我明白!”
嶽緞蘭走到他身邊,並肩向外看去。臉上帶着與他的粗獷不相符的冷靜:“從我們成爲首領的那一天起,我們就不再是隻爲自己和家人活着。如果這一仗失敗,我們只能向楚國求援了。”
薰月皺了皺眉。道:“我也是這麼打算的,不過,如果失敗,我們最好先向南越國求援。南越王會向我們索取財物,對我們的領土卻沒有垂涎之心,而楚國蠻子則不然,一旦依附楚國。他們會比齊國更加不堪!”
嶽緞蘭重重地點了點頭,吐出一口濁氣道:“看情形再說,先打完這一仗吧!”
……
“小心!”
沈人醉猛撲上去,一把將嫣兒摁倒在地,一支長矛般的巨大弩箭呼嘯而過,擦着嫣兒的身子飛過去。鵝卵粗的弩箭射中一根木樁,碗口粗的木樁應聲而折,炸裂的木屑到處亂飛。
勁風颳面,猶有痛意,想起只消被撲倒的稍慢一剎,自己就要被那大弩洞穿,嫣兒的小臉嚇得一片慘白。
洪瑟焱親自趕到河白寨子來了,不但他來了,就連武邈和雲軒也來了。他們沒有把邛郡趕來的朝廷援軍帶來,卻向他們借來了牀弩。河白寨子脆弱的防禦工事在這種犀利的武器面前怎麼堪一擊。
好在雲郡武裝實際上就是武邈和雲軒兩位土司的私人軍隊,朝廷封其爲都督和刺史,等同於在軍政上讓地方自治,朝廷並不負責他們的武器裝備,而遠道趕來赴援的朝廷兵馬所攜的重型武器有限的很,牀弩一共十二具,只借給他們三具,給他們的弩箭也有限,否則河白寨子早就被攻陷了。
饒是如此,這三具牀弩還是給河白寨子造成了巨大的威脅,尤其是洪瑟焱一來,幾乎把武邈和雲軒的主力都帶來了,他們夜以繼日地攻打山寨,僅憑着兵員的消耗,寨子上面的防守力量便日益薄弱了。
一天前,薰月頭人忽然派來一支援軍,大約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照理說,這個數量的兵馬足以爲他們解圍,至少可以突破圍山的軍隊,增強寨中的防守力量,可是洪瑟焱在攻勢受挫以後,居然親自帶兵趕來,正好迎上這支援軍,援軍損失慘重,沒能衝進來。
其實也幸好他們沒有衝進來,否則現在外面這麼多兵馬困着,裡面再衝進一千多號人,山上的飲水將馬上告訖。實際上現在山上的飲水就已經不夠了,現在已經開始限量供應。
幸好洪瑟焱、雲皓等人對寨上缺水的事一無所知,否則他們也不用如此不計犧牲的猛烈攻山,只要再圍上兩天,山寨將不戰自潰。
牀子弩一陣猛射,把寨上守軍壓制的擡不起頭來,隨即武邈和雲軒的土兵便又如同一羣兵蟻似的攻上山來。
箭矢、石彈的遠程對射之後,就是短兵交接。刀光劍影中不斷有人倒下,呈半崩坍狀態的寨牆上已經伏着好多具屍體,一直也來不及清理,有的屍體已經晾在那裡兩三天。被烈日曬得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臭氣。
戰爭是殘酷的,仗打到現在,每一個人都麻木了,身邊有人失去生命,旁邊的人已無動於衷。一枝冷箭倏然飛過,射穿了一個人的咽喉,遙兒甚至顧不上看他一眼,只是一把將這個還未斷氣的人推開,挺槍衝上去死死堵住了她留下的豁口。
河白寨子快守不住了!
……
艾藍河用捲了刃的鋼刀把一個衝上寨牆的土兵敲得腦漿迸裂,氣喘吁吁地對遙兒道:“土司大人一定是遇上大麻煩了,否則他一定會親自帶人來解救我們,嫣兒小姐在這裡,土司大人不會不管!”
遙兒把兩個土兵挑落寨牆,沉聲道:“這些事顧不及理會了,這一撥敵人或許還能抗得住,等他們再來一撥,這道防線怕是就要守不住了。第二道關隘已經加固好了麼,這一仗打完。我們主動撤到第二道防線上去繼續固守!
艾藍河咬牙道:“婦孺在後方日夜加固修建,現在已經變不出什麼新花樣了,打退這一撥敵人,咱們就撤!”
這場激烈的廝殺又持續了一個多時辰,遙兒等人正漸漸不支,山下忽然響起了“噹噹噹”的銅鑼聲,武邈鳴金收兵了。
刺耳的銅鑼聲聽在交戰雙方的耳朵裡簡直如同天籟之音。土兵們潮水般退卻了,寨子上的人一下子鬆懈下來,緊張勁兒一過,才覺得身上最後一絲氣力都被抽走了。
許多人立即癱倒在地上,顧不得身子底下還壓着夥伴和敵人的屍體,顧不得身上的傷口正在流着血,他們什麼都不想做,只想躺一會兒,多躺一會兒。婦人老人和孩子急急地衝上寨牆,給他們喂水,幫他們包紮傷口,就連幾歲的小孩子,現在都能嫺熟地幫人包紮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