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忽然咣啷一聲被踢開了,幾個衙差一擁而入,手執鋼刀,殺氣騰騰,把屠戶孫師徒嚇了一跳,他們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他們還以爲這些衙差誤聽了什麼信兒,要來他家拿賊的,這時要是敢亂動,捱上一刀都是白挨。
可是,他們驚奇地看到,這些公差不是衝着人來的,而是衝着豬來的。一個衙差衝上去,手起刀落,“嚓嚓”兩聲,便砍斷了綁豬的繩子,肥豬翻到地上,哼哼幾聲,落荒而逃。
屠戶孫目瞪口呆地道:“幾位公爺,你們這是……”
一個捕快慢慢走過來,看看掛在廊下的幾扇肥豬肉,大聲道:“聖人有旨,從即日起不可殺生。屠戶孫,你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啪!”
他剛說完,後腦勺就捱了一巴掌,一個似乎是小頭目的捕快瞪了他一眼,對屠戶孫道:“聖人是彌勒轉世,慈悲爲懷,已經下了聖旨。即日起禁止天下人漁獵屠宰,枉殺一切無辜生靈,明兒連肉都不讓賣啦,你這個活是幹不成啦。咳!這廊下是已經殺完的豬,那就沒辦法了,左邊那半扇我要了,算便宜些吧,你今天賣不出去,明天就沒機會了 。”
屠戶孫站在那裡一臉茫然,根本沒有聽清這個捕快頭兒的話,他爺爺是殺豬的。他爹也是殺豬的,他已經殺了一輩子豬,平生就學過這麼一門手藝,如今女王不讓殺豬了,他以後可怎麼活?
“你這殺千萬的齊痕淮,生兒子都沒屁眼兒,快從我家滾出去!”
積善坊東二巷子堵頭住着的劉奶奶正飛快地追在幾個坊丁後面,一邊追一邊咒罵着,匆忙間連她剛撿起來那枚雞蛋都忘了放下,那枚雞蛋是老母雞下的,還溫熱着呢,老母雞被幾個坊丁追着。張開翅膀滿院子撲騰,撲騰的塵土飛揚。
秦坊正是被劉奶奶看着長大的,被老人家罵幾句也不敢還嘴。只是縮頭縮腦地站在那兒。一臉悻悻然。
“秦坊正,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劉奶奶的兒子杜天偉在齊家綢緞鋪子裡當二掌櫃的。見多識廣,驟聞“噩耗”卻不驚慌,他對秦坊正道:“誰說我們家養這老母雞是爲了殺來吃的,我們是爲了吃雞蛋,這沒罪吧?這又不是殺生。”
一個坊丁替秦坊正幫腔:“三哥。你這話誰信啊,它現在是下蛋,它正下着蛋你當然不捨得殺,可要是等它不下蛋了呢?你偷偷殺了,我們也不知道啊,這可是違抗聖旨的。”
“怎麼會呢?”杜天偉笑容可掬地道:“大不了……你們就像官府管制耕牛一樣,登記造冊嘛,我家裡養了幾隻母雞,你們都記上,擅殺一隻就抓進大牢吃板子。那不就成了?”
幾個坊丁聽了大爲意動,他們家裡也養的有雞,方纔已經先告訴家裡提前宰掉了,免得白白放生,可要是把雞也當耕牛似的保護起來,咱只吃雞蛋不殺雞,那總成吧?
剛剛被罵了個狗血噴頭的秦坊正不悅地哼了一聲,道:“放屁!雞蛋不是葷腥麼?雞蛋不是生靈麼?那小雞是從哪兒孵出來的?”
杜天偉道:“雞蛋沒皮沒毛沒肉沒骨沒有血脈,怎麼算是葷的呢,有本事你從雞蛋裡挑根骨頭出來讓我看看!”
齊痕淮還想保住他的坊正之位呢。可不想因爲一隻老母雞毀了他和他兒子的前程,馬上說道:“雞蛋能孵出小雞,那就說明雞蛋也是生靈。不是生靈,何以誕生生命?所以。你想養老母雞下蛋可不成,這蛋也是不能吃的。”
劉奶奶家裡,秦坊正和杜二管事就雞蛋屬於葷還是素,展開了一場富有哲學意義的激烈辯論。
南市、東市以及一百多個坊裡大大小小的菜鋪紛紛漲價,一個時辰菜價就翻了一倍,無數人家搶在公差武侯和坊正們登門之前。拼命地屠宰着家裡的雞鴨,整個場景都比過年都熱鬧。
痛哭的,叫罵的、不知所措的,臨安城雞飛狗跳,一片喧囂。此時,除了那些賣菜的眉飛色舞,拼命漲價之外,也許只有一位賣牲畜的大掌櫃感覺開心了。
這位掌櫃的是批發豬羊雞鴨的,昨天接到現爲安樂侯侍妾的親妹子送來的消息,他今兒一早就開始大幅降價銷售,還爲這種舉動找了個名目,美其名曰:“老母壽誕,故而降價惠民!”
另外幾家批發肉食的大戶都笑他發了失心瘋,現在如何?哈哈哈!今天上午來批發肉食的商販一聽說他降價銷售,全都跑到他們家來進貨了,一邊誇他孝心動天地,一邊儘可能地佔他便宜。
天氣還冷,不怕肉食在家裡放壞了,其他幾家批發大戶只是冷眼看他熱鬧,現在可好,那幾位哭都哭不出來了。坊市是下午纔開,各坊的商販都是上午來進貨,下午去賣貨,他們現在已經來不及再進貨了,幾個批發大戶家裡那一座座肉山只靠附近幾戶人家購買,能賣出多少呢?
掌櫃開心的笑着,回頭看看庫房裡還剩下的那些沒有來得及賣出去的豬肉羊肉,笑着笑着就是滿臉的淚水:“身爲天子,怎可如此荒涎不經,你自己信些神佛鬼怪也就罷了,你願意爲此隔三岔五的就改年號那也罷了,你爲了建天樞把我家的鐵器銅器都搜刮走了我也忍了,現在連肉都不讓我賣了,我也是一大家人子人吶!”
類似的情形在整個臨安城裡上演着,隨着肩負黃布包袱,背插三角小旗,正快馬趕去各地傳旨的驛卒一路馳去的馬蹄,類似的情形很快就會像瘟疫一般蔓延到整個天下,一幕荒誕劇正在大齊天下上演。
跑到河邊問明經過的遙兒得知真相之後,根本顧不上替那些漁民打抱不平。這是聖旨,她也沒資格打扮不平,遙兒一撥馬就奔了南市,她要趕緊去搶購些雞鴨蛋禽豬肉狗肉回家……
南市裡今天最紅火的就是賣肉的攤位。
雖然跑到坊市裡搶肉買的大多是普通人家,但是其中不乏先知先覺者。權貴人家總有家丁管事、侍婢僕傭吧,這些人有些是主人身邊很得寵的,他們個個都有三親六故,所以主人家一得了消息。他們也就馬上得了消息。
因此,這些人家率先搶到了坊市,就等着坊市開門。因此,北、西、南三個坊市剛一開門。就有大批的百姓蜂擁而入,許多做生意的人都驚奇地發現,搶進坊市裡來的人大部分都衝着肉食鋪子去了。
很快,後知後覺的人也衝進了坊市,再之後。那些本來全未聽到風聲,只是到坊市裡購買別的東西的客人在聽到買到了各種肉食興沖沖地離開的客人順口說出的消息之後,也丟下一切,加入了搶購肉食的隊伍。
賣金銀首飾、珠寶玉器的店鋪門口本來人就少,此刻更是門可羅雀。賣小吃的攤販止瞪口呆地看着那些瘋搶肉蛋的顧客,再低頭看看自己烹製的美味食品,不明白他們爲什麼棄了這好端端的美食不用,都去搶些生肉活鴨。
西域來的秦人肩上搭着一匹白疊布,一開始還口若懸河地吹噓着他的布料如何如何,這時早就沒精打采地靠在門框上。藍色的大眼睛轉來轉去的,琢磨着既然大唐的百姓既然這麼愛吃肉,下一回再來是不是該趕着羊兒過來,明顯這肉比布匹好賣嘛。
坊市裡已經搶瘋了,只要沾了一個肉字,攤位前就擁擠了黑壓壓一片的人頭,彷彿不要錢似的往家裡買。賣活雞活鴨肉狗山羊的,因爲是活物,所以貨物準備並不太多,饒是如此。其實平日一天裡也賣不淨的,因爲這天下百姓的富裕程度,還遠遠達不到天天有肉吃的地步。
剩下的就是賣屠宰好的肉食的店鋪了,賣肉的夥計忙得團團亂轉。只管拎着一把鋒利的牛耳尖刀切肉、捆紮,頭不擡眼不睜的,錢簍子就丟在肉案旁邊。讓客人自己把錢丟進去。根本顧不得數一下。
有些踮着腳尖兒擠在後面的人眼見案板上的肉越來越少,急得不行,乾脆大叫一聲:“我付錢了!”就把手裡的錢扔進錢簍,然後扯着脖子喊:“我付完錢了!我付完錢了!快些給我切肉!”
賣肉的掌櫃袖着手站在夥計背後。木然地看着這火爆的生意場面。聽着錢簍裡叮叮噹噹的響聲,看着越摞越高的銅錢,臉上卻沒有半點歡喜之色。
這是一錘子買賣啊!今天賣完了,明天做點什麼生意呢?這一天賺的再多。也不能養家餬口一輩子啊。
眼看着天空已經染上一絲暮色,再去肉行批發生肉回來是來不及了,而且店裡也抽不出人手去進貨,幾個夥計都忙得團團亂轉,哪還有閒人去進貨呢。
這不,連他那半大小子都上前幫忙了,那孩子一邊拼命地扛住被擁擠的人羣擠得不斷退向身邊的案板,一邊用他正在變聲的公鴨啜子大叫:“別擠啦!別擠啦!把案板擠翻了,我家就不賣肉了!”
掌櫃的慘然一笑,心中暗道:“是啊!從明兒起,是真的不能賣肉啦!”
遙兒一到現場就傻了眼,她從來都沒想到肉攤上的生意會這麼火爆,尋常百姓人家平日難得買些肉食,逢年過節雖要吃肉,卻也不捨得這麼開銷,但這一次不同。如今不買,是永遠也吃不到肉啦,每個人都搶瘋了。
遙兒騎在馬上,怔了半天。才如夢初醒地把馬拴在路邊,猛地撲上前去。
人山人海!
遙兒一身武功,在洶涌的人潮之中,竟被擁擠的腳不沾地,彷彿潮水中的一截枯木,飄來蕩去。所有的人都利用他的肘、肩、胯、腰、臀,一切可以利用的部分拱着、撞着、蹭着、扭着,掙扎向前。
“這樣下去可不行。”
遙兒一開始動作還有些靦腆,不好意思與人如此爭奪,但是想到每天都是白飯配乾菜……
好心酸吶。
……
遙兒拎着麻袋出了肉鋪,還沒把麻袋搭到馬背上,就看見遠處有兩個熟悉的人向她這邊走過來,兩個人衣衫不整、神情狼狽,都低頭頭,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天諾大哥、虞哥兒!”
遙兒立即大叫一聲,天諾和虞七猛一擡頭看見是他,馬上欣喜地跑過來,天諾欣然道:“遙兒,你怎麼在這裡?”
遙兒道:“你們兩個怎麼進了城?”
兩邊搶着問了一句,虞七道:“嗨!我還不是聽了家裡人送來的一個口信兒,就趕緊告假趕回來的麼,沒想到剛一進城就聽說朝廷下了‘禁屠令’,於是連家都沒回,就跑到南市來買肉了,結果還是晚了一步。”
遙兒一驚,趕緊問道:“你家出了什麼事兒?”
虞七一聽他問起這個,便眉開眼笑起來,笑不攏嘴地道:“自然是個大喜事兒,哈哈,小灼有了身孕了。”
“當真?”
遙兒又驚又喜,連忙向她拱手道喜道:“哈哈,恭喜恭喜,虞哥兒當爹了。”
虞七擺着手,故意做出一副不以爲然的模樣,可是那快咧到耳朵根上的嘴丫子怎麼也掩飾不住:“等我兒子生下來……”
遙兒笑道:“你怎確定頭一胎就一定是個兒子?說不定會生個丫頭。生丫頭好啊,若是長得和小灼姐一般漂亮,將來就嫁個好人家,要是長得和你一般模樣……”
虞七瞪眼道:“怎樣?”
遙兒嘆了口氣道:“那我就勉爲其難,收她做個乾女兒,將來幫她準備一份嫁妝。“”
虞七啐了他一口道:“呸呸呸!我若生個女兒,自然像她孃親一樣漂亮。”
三個人嘻嘻哈哈地說笑幾句,遙兒又問:“天諾大哥,你身在金吾衛,虞哥兒身在龍武衛,這兩個衛駐營之地在這臨安城一東一西,隔着遠呢,你們怎麼走到一起去了?”
天諾聽了,老臉竟然一紅,隱隱泛起幾分羞窘之色,遙兒見了不禁大奇。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