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嵐地愣了愣,哼道:“你唬我?本官一旦上了寨牆,還回得來麼?”
遙兒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上來,可是本欽差的聖旨是至關重要的信物,卻也不能擲下寨子去。我這裡還有‘勘合’一枚,你既是朝廷官員,應當認得,且拿去看看。”
遙兒扭頭對嫣兒道:“我的馬在你們手裡,馬鞍裡有一枚印信,叫人取來,否則他們不會相信我的身份。”
嫣兒派人把遙兒的馬牽來,遙兒的“勘合”就藏在馬鞍前邊的扶手處,外包皮革的木質翹起處掀開,中間有一個小小的暗盒,打開來便是一枚黃澄澄的印信,嫣兒叫人把印信用方纔充作白旗的那匹布包起來,遠遠地擲到寨下,乙嵐地叫人去把那印信拾了回來。
乙嵐地打開白布取出那方銅印仔細一看,不由暗暗吃驚。他在都督府做事,勘合自然是認識的,這方印的規格、花紋、銘文,不是輕易就能僞造出來的,更不可能在急切間造出來。寨上這人只怕真是朝廷官員。
遙兒又道:“本欽差在邛郡已與洪御史見過面,你持此印去見他,自可證明本欽差身份。你告訴洪御史,固守雲郡城,不得再啓戰端,叫他派員來與本欽差共謀合議。”
乙嵐地臉上陰晴不定,猶豫半晌,終究不敢無視遙兒的欽差身份悍然下令攻山。他咬了咬牙,揚聲道:“好!既然如此,那下官這就趕回雲郡城,這枚勘合的真僞,還需洪御史與諸位官員驗過,下官需要攜走,告辭了!”
乙嵐地往山寨上拱了拱手,大吼道:“收兵!”
嫣兒見雲郡兵馬果然退卻,不禁雀躍道:“哈!你這身份還真管用!”
遙兒的臉色卻有些陰沉,沉默片刻。對嫣兒姑娘道:“你這寨中百姓,能否盡數遷走?”
嫣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問他爲何要遷走。而是直接答道:“很難,這就是他們的家,也許他們的茅屋草舍和些許簡陋的什物不會看在你的眼中,可那就是他們的全部財產。他們不會捨得離開。
而且眼下這種情況,寨中不只有許多老弱婦孺,還有不少傷殘的戰士。想要離開就更難了。這河白寨子雖是我們的地盤,卻太過於靠前,左右參差分佈的都是文氏部落。現在兩族已經結仇。如果我們離開,他們一定會趁火打劫,你的聖旨能退官兵,卻退不了那些殺紅了眼的部落勇士。”
遙兒又向她問了問,這才弄清這個河白寨的地理位置。
白蠻的大部分都是蠻化了的中原人人,他們自稱華人,華人就是華夏族人。
這個河白寨子的白蠻人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們成爲白蠻的一份子的時間比較短,一共才兩百多年,祖上有楊、李、趙、董、陳等十餘姓。都是華人,因爲中原兵荒馬亂,逃到這個地方,當時這裡還沒有那麼多的村寨,是一片未曾開闢過的荒蕪之地。
他們在此開山闢寨,整理梯田,後來又與當地蠻族通婚聯姻,漸漸成爲白蠻的一員,但是兩百多年的發展,這原本一片荒蕪的地方已經建起了許多村寨。白蠻的勢力並沒有向這個方向擴張,這些村寨都是文氏部落的,所以河白寨子就成了白蠻最突出於外的一個寨子,在其左右的村寨並非同族。
遙兒聽明白它的具體位置後。知道這處山寨雖然孤立無援,可一旦棄守反而更加危險,也不能再勸他們離開了。同時,獲悉這寨中百姓本與自己同爲華夏一族,便更起了維護之心。
嫣兒說明情況後,這才轉頭問道:“爲何要遷走?不是已經退了兵麼?”
沈人醉道:“沒錯!這些兵是雲郡兵。他們不敢擔上莫大的干係貿然攻山,那就只能退卻了,可洪瑟焱會怎麼決定。”
嫣兒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定了沈人醉,奇怪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人醉只是盯着遙兒。
遙兒這時候沉聲道:“也許,他會按我說的收兵罷戰,派人來和談。也許,下一次來的兵馬會更多。”
嫣兒咬着薄薄的紅脣,乜着她道:“你唬我?他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殺了你麼?”
遙兒苦笑道:“我跟他一向不合,他恨不得除我而後快,你要殺我,恐怕正合他意。”
嫣兒納罕地道:“他敢這麼做?他不怕激怒你們的女王大人?”
遙兒搖頭道:“嫣兒姑娘,女王管理的江山比你阿爹管理的領土要大一萬倍,你阿爹手下或許有十幾位頭人,而且他們隨時可以見到土司。而女王手下的官員卻有數萬人,他們大部分一輩子都只能守在女王指定由他治理的土地上,沒有聖旨根本不可以到別的地方去,更不要說見到女王了。
而女王,永遠住在一座城那麼大的宮殿裡,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她的臣子們告訴她的,而不是她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如果我死在這裡,女王聽到的一定是洪瑟焱想要告訴她的一番話,那時不但洪瑟焱不會受到懲罰,說不定還會升官。”
嫣兒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些難以理解他說的話,過了半晌她才搖搖頭道:“我想不通,我父親手下的頭人裡面,也曾有過陽奉陰違不太聽話的,被我父親發現後懲治了。可即便是那樣的人,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膽子。”
遙兒道:“這件事你當然不明白,現在也沒有時間讓你慢慢明白了。你既然是代表你父親來到這兒的,你現在只有兩件事需要馬上去做!”
嫣兒詫異地道:“我要做什麼?”
遙兒道:“第一件事,你要馬上派人去找你的父親,把這裡的情況告訴他,叫他分兵來救。同時,把我在這裡的消息也告訴他,你對他說,如果真的激怒了朝廷,對他沒有半點好處,叫他馬上同我和談。
唉!其實最好的辦法,是你送我過去。估計你是不肯的,而且,現在真讓我走,我也不放心。如果我去見你的父親,你和這寨子裡的人卻被一網打盡,我和令尊怕也沒什麼好談的了。”
嫣兒裝作沒有聽見他後半段話,又問:“那第二件事是什麼?”
沈人醉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道:“遙兒剛纔那番話白說了?備戰!當然是備戰!寨牆要壘高一些,容易倒坍的地方要加固一下。你們的寨子裡沒有水源,要趁着他們退兵,趕緊多背些水來以備堅守。
還有,得製造些守城的器械!如果鐵了心想讓我們死在這兒,他是不敢派來援的朝廷官兵的,所能動用的只能是武邈和雲軒的土兵,可是這些土兵人數多了,你們這麼低矮的寨牆怕也不易抵擋。”
……
嫣兒派了幾個騎術好的寨丁離開山寨,抄小道離開去找薰月土司,把這裡的情況和有位欽差意圖同他和談的消息速速報上去。然後又讓村中老幼婦孺背起竹簍下山挑水。青壯的漢子則負責加固寨牆。
沈人醉倒縛着雙手一直跟在嫣兒身邊,這座山寨實在是沒有打過什麼激烈的攻防戰,寨子裡的人根本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在嫣兒和艾藍河的指揮下,山寨裡的人做事很認真,可是他們忙得滿頭大汗,偏偏忙不到點子上。
沈人醉實在忍無可忍了,不禁跟在嫣兒身邊,她走到哪裡,遙兒就吐槽到哪裡。嫣兒只要聽他吐槽的有理,便馬上改正,沈人醉對於安營紮寨、城池防守方面的知識雖只是半瓶醋,可是對這個作戰技巧極度原始的寨子來說卻已是高明之極。
沈人醉一路吐槽。越說越順溜,直說得唾沫橫飛。
嫣兒忽地轉過身來,瞪着他道:“你來!”
沈人醉一怔,道:“什麼我來?”
嫣兒悻悻地道:“既然你這麼本事,當然是你來指揮如何加固城池、如何加強防禦。”
沈人醉向她扭轉了扭身子,道:“你想讓我替你參謀軍事。至少也該先替我解開繩索吧?”
嫣兒吐了吐舌頭,失聲道:“啊!我忘了。來人吶,替他解開繩子。”
沈人醉瞪着她,不敢置信地道:“你……一直不解開我的繩子,不是因爲不信任我,而是因爲……你忘了?”
嫣兒理直氣壯地道:“不可以嗎?”
……
沈人醉叫寨裡的人就地取材,在土石的寨牆上用一端削尖的木頭夯進去再豎成一道堅固的木牆,利用長短木搭配出來的豁口作爲箭垛,以避免身體全部暴露在對方的攻擊範圍之中。
寨前那些可以用來掩蔽身體的巨石全部寨丁們推到了山溝裡,山寨兩側可以充作掩蔽的樹木統統砍倒,拖進寨子,正好充作建築寨牆和掩體的材料。遙兒又讓他們在掩體旁堆了沙土以備滅火之用。
沈人醉還教他們用竹子和韌木製成簡單的拋石機。
兩根長竹,在一端繫上網兜,另一端固定在地上,系網兜的這一端架在一個支架上,用一條固定在地上的繩索勒緊竹竿的頂端,使它向下彎曲,網兜裡放好石頭後,只消一個婦人用木棍把繩索向外一扳,兩根竹子就可以把網兜中的石塊傾瀉而出。
它的缺點是易損壞,而且拋擲的石塊不大,射程也不遠,但是優點是製作簡單,而且他們是守城一方,也不需要拋射笨重的大石頭,一堆拳頭大小的石頭正好,打擊面夠大,而且足以致命。
寨子裡的人也有一些簡單而有效的防禦手段,他們從山林里弄來了許多蒺藜,拋灑得山坡上到處都是,這種蔓生草本植物的果實外殼有三角形的刺,一般的布靴也能扎透,而武邈的土兵大部分都是赤腳,要清理這些蒺藜,還要抵防寨上射下的冷箭可不容易。
直通大門的道路上沒有鋪灑這些東西,一來背水的婦孺老幼還在往返不息,需要有條通過的路徑,二來只留出這麼一條道路,對進攻一方的用處不大,他們無法通過這種彎曲迂迴的山間小道集中兵力攻打山寨。
沈人醉趴在寨牆上試了試風向,又向艾藍河問了幾句,瞭解了一下這山中平時的風向變化,便叫人去準備牛馬糞便、雜草再佐以山間採來的一些有毒植物。製作了一些簡單的毒煙彈,風向合適的時候,這東西也能給敵人制造不小的麻煩。
此外,考慮到城寨一旦被攻破,整個寨子裡就是完全的不設防狀態,沈人醉又叫人根據倚山漸高的地勢,在比較險要的地方用木樁打下了第二道“寨牆”,這樣一旦寨子失守。也不至於馬上任人漁肉,他們可以退到第二道掩體後繼續做戰。
無論是一座城池還是一座山寨,最薄弱的地方必然是大門,河白寨子的寨門簡陋到了根本就是一道柵欄,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一種象徵性存在,臨時安置懸門或者吊橋都來不及了,遙兒就叫人在寨門裡邊用土石堆壘成了一座甕城。
甕城一向都是建在城外的,可是他們這寨牆上沒有充足的火力支援,所建的甕城又比較簡單,建在外面很容易被攻破,沈人醉靈機一動,就把甕城挪到了寨內,籍由這座甕城,使得一入寨門便狹窄不堪,對方不易展開大規模兵力進攻,而翁城之上的守軍卻可以居高臨下大量殺傷敵人。
隨着沈人醉的指點,山寨漸漸被改變了,雖然看着怪模怪樣的,卻漸漸有了一種武裝到牙齒的凜凜殺氣。在一位真正的軍事統帥眼中,沈人醉這些舉措只能算是半吊子,但是看在這些淳樸的山民眼中,沈人醉簡直就是點鐵成金的軍神再世了。
誰能想到只是用了一些石頭、木頭和沙土,經過一番簡單的改造,原本不堪一擊的山寨就能擁有這麼大的殺傷力和防禦力?嫣兒姑娘揹着小手巡視着一點點變了樣子的山寨,嘴裡不說,看向沈人醉的眼睛卻已紅心閃閃。
怎麼說,這醉人廝也是經過當初與遙兒一起共抗東狄之戰的,有了上次的經驗,所以他格外得心應手。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