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雲低,明黃的雲龍與血紅的赤蟒在空中翻滾,各自 向惡狠狠伸展,彷彿當真要從旗幟上飛下,去絞鬥得鱗甲四飛一般。
旗下,兩隻艦隊卻對峙得少見地冷靜。
因爲互相都已料中彼此的行動,韓笑需要在周榮大軍趕到之前奪下制江權,而陸濤也不是願意呆等防守的性子。索性兩邊都列開艦隊,準備敝開了打。
“我就說嘛,周國的水軍不堪一擊!”,張廣大跨步立在船頭,用“千里眼”瞄瞄對面的陣勢,哈哈大笑起來。
確實,韓國地處南方,軍力以水軍爲本,艦船數量、種類上都較爲周軍佔優,就拿萬素飛知道的數據來說,此次韓國集結的船隻超過四百艘,而周軍全部的戰艦也只有三百餘隻;再就拿她腳下這隻船來說,足有兩三層樓高,上覆鐵甲鋼錐,行駛水面,如同移動的城堡,遍觀周軍裡頭,幾艘船聯合起來怕也不能抗衡。
不過,看到對面稀稀疏疏的小船們,似乎她在的時候,周軍的實力也不至於這麼差吧?
萬素飛眉頭挑動一下,心中已猜知個八九分。
張廣還在做戰前的動員,言語間雄心壯志,將麾下軍士也激勵得呼喝不止。
這對萬素飛卻有些煎熬——看着別人要落入深淵,明明有能力阻 止,卻打定主意不聞不問,實在不是件讓人心安的事情。
好在,隨着一聲令下,赤蟒飄揚的大船向前衝去,終結了她的忐 忑。
大船地船頭各畫着猙獰獸面。單是看那向兩邊急速分開地波浪。就能感受那種雷霆萬鈞的氣勢。它們衝向周軍的陣列,幾乎是一邊倒的局面,揚着“陸”字旗的小船四散奔逃,簡直像被獅子衝入的兔羣。
此時韓笑在後方督戰,身邊除了萬素飛,是幾個同樣不會武藝的內監。
看着江上的景象,內監們紛紛拍起手來,大聲叫好,卻只有韓笑,神情嚴肅。一動不動。
萬素飛心裡略略驚詫,這孩子再怎麼陰詭,對軍事卻應該從無直接接觸,卻難道說,他看出了什麼破綻?
“你懂得判斷戰場局面?”,這詫異終於化爲低低的一聲。從她脣間吐出。
韓笑一愣,回頭看她。眉眼間竟是因她罕見的主動開口地一點雀 躍。
然而,這點歡喜轉瞬被烏雲一樣的表情壓過了,他緩緩道,“不 懂。可我知道,一件事情若是好的過了頭。裡面八成就有什麼陰 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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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軍的戰鬥一般無非兩種。一種是用艦船相撞,若能把敵艦撞沉,士兵紛紛落水。自然就是大獲全勝,另一種則更多見,靠近船體,由水兵跳上對方船隻進行肉搏。
現在張廣所採用的是第一種,因爲眼見兩邊艦船裝備相差實在懸 殊,他驅使坐船狼奔豕突,衝進敵方的戰陣,幾乎如入無人之境,周軍小船都像兔子見了狼似地逃跑,但凡跑得慢點的,湯着韓軍大艦地鋼 刺,無不被攔腰沖斷。
“衝!衝過去!”,張廣揮舞着大旗,指向前方斜拖着陸字旗敗走的一艘大船,眼睛裡簡直能噴出火來。
敵軍的主將就在前方!那是周軍的水軍都督,生擒住是多大一功!
他打仗的年頭也不比莫言短了,憑什麼就久居人下,出不了頭?
或許明天之後,“韓國第一名將”地稱呼就要易主了呢!
這些念頭在他腦海翻滾沸騰,變成歇斯底里地大吼衝出口來,士卒也都被主帥的情緒感染,嗚嗚怪叫得如羣魔亂舞。
卻突然,瞭望手一聲大呼,“不好!有埋伏!”
張廣一驚,忙奪過“千里眼”來看。
衆人心驚,都等着他的判斷,不想卻聽主帥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那些小破船,就有埋伏,我們怕什麼!再說……”,張廣笑得岔了一口氣,“水軍打仗,都是用船頭去撞別人地船腰,他們倒好,船是在江上橫着的!這不是等着給我們撞斷嗎!!”
士卒們有眼力好的,定睛細看,遠方的江面總有一點淡淡的霧氣,掩映中,卻能判斷對方的船影確實是橫在江面,以脆弱的船舷來面對他們疾走的銳利撞角。
於是一陣雜笑歡呼,“大人英明!那姓陸的一個黃毛小子,懂什麼用兵!”
巨大的艦船不但沒有減速,反而將畫着赤蟒的風帆張如滿月,如同全力奔跑的巨獸,帶着雷霆之勢向那些阻隔的障礙衝去。
五十丈、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只要再一點,就可以捉住周國水軍都督,就可以立下偌大功勞,就可以大碗飲取美酒,大步走向晉升!
……
就在船上的士兵全都紅了眼睛彷彿金山銀庫在向他們招手時,江上突然爆發一聲巨響!
或者,應該說,那是很多聲巨響,因爲太過整齊而匯成一聲,使得整個天空在那一刻像裂開一道大口,整個大地在那一瞬都震盪不休。
躊躇滿志的卒子們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只見身邊的江上濺起數丈之高的水花,巨浪像無形的大手,將笨重的艦船如一片小舟般輕易舉起,而這還是好的,更有許多船隻鐵甲上突現邊緣熔化的黑洞,海水在尖叫聲中大肆涌入,只一瞬間,那船便好似頭重腳輕的醉漢,斜過去沉入江心。
而這可怕的攻擊還在繼續,有眼尖的兵士看清,對面橫着的船隻船舷上現出許多窗口,震耳欲聾的轟鳴和火煙就是從那裡噴發,接着大塊的什麼東西被激射出來,尖嘯着飛向他們的頭頂。
“火毒龍!火毒龍!!”,呆滯片刻之後,這個曾經傳說中的名字突然浮現在大家的腦海,有人大叫出聲。
沒人知道這傳說中錦帆賊的東西怎麼到了周軍手裡,當然,這個時候,也沒人有心思去探究這一聯繫。
極度興奮到極度震驚,關於大海匪那些可怕的傳說大片赤潮一樣涌上兵士們的心頭,而且傳說中錦帆賊也只有兩三艘這樣的船艦,此時的周軍卻有整整一支艦隊!
震動天地的炮響中,大部分韓軍喪失了鬥志,扯下甲冑跳入水裡,有的調轉船頭,只恨老天爺不馬上也轉個風向,也有的不知是剎不住車還是孤注一擲,繼續向陸濤的軍隊衝去,卻在還半途就被炮彈擊中桅 杆,風蓬口袋一樣傾倒下來,整條船就打了橫在水面亂轉……
“乘勝追擊!”,龍旗飄揚的大船上,陸濤喊出這樣的號令。
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轉瞬易勢,船型相對較小的周軍在逆風中航行更加輕便,將韓國的鉅艦們倒趕得七零八落,方纔不可一世的張廣此時抱頭鼠竄,顧不上回去會有什麼樣的懲罰,只是逃命要緊。
這一仗,史稱濱州江戰。它彪炳史冊的原因,卻不只由於戰略上的意義,還因爲,這是中土史上第一次大規模採用火炮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