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雖然漂亮,可看久了也就有些膩。
終於,外頭不知哪裡傳進來的喊聲,“鳳鳴娘子出來彈琴了!”,人羣開始悉悉索索地動起來。
萬素飛知道,鳳鳴是雲賀乃至整個南國最好的樂妓,有“北碧雲,南鳳鳴”之稱,聽說只有最好的日子,才一露芳容,在她家的愛晚樓頂輕坐撫琴,滿城便似遍落梅花。
看來今天確實是好日子。
恰巧最後一朵金色大菊熄滅,微小的騷動便突然變成洪流,方纔恨不得往前擠的人們此時呼啦一下全都後轉,爭先恐後地涌向四個出口,打算從這裡的難得一見轉移到另一處的難得一見。
至不至於啊,萬素飛心裡腹誹,也不知道多少人聽都沒聽清這個消息,就跟着瞎跑呢。
結果,腰上狠狠的一撞打斷了她的思路,她向前一個趔趄,而隨 即,知道有很多人踩到她的腳。
顯然羣衆們沒有她那麼熱愛思考,看見這情景,第一個反應是表現在行動上。而她,因爲沒有跟着一起跑,就一下陷入被洶涌的人潮挾裹的地位。
她從沒感到這麼身不由己過,在不知道多少的人肉中被擠得東倒西歪,唯一知道的一點是,絕對不能倒,一旦倒在地上。馬上會肚破腸流死無全屍。
然而。這點堅持在這時已經成了奢望,腳都沾不下地,武功根本無從施展。
媽的,如果堂堂萬素飛是因爲個婊子被人活活踩死的,是今年最荒唐地消息吧?萬素飛憤怒、抓狂而甚至好笑地想道。
掙扎間,突然一隻大手伸來,抓着她地領子就往外拖。
萬素飛幾乎睜不開眼,只覺得自己好像一根木棒之類的東西,乒乒乓乓地不停往人身上撞,一會兒是鼻子。一會兒是胳膊,一會兒是後腦勺……
但好歹,做有牛拉着的木棒也比做漂泊的小舟強啊,在非常微弱的縫隙裡,她判斷那人是刀疤,因爲他的高大。一般人擠不動他,反被他一肩膀扛開一個。橫遊長江似的往廣場邊上的欄杆去。
好容易到了,萬素飛得了命般,靠住欄杆開始喘氣,簪子不知哪裡去了,披頭散髮的像個女鬼。
她的兩邊是兩隻粗大地手。緊緊按在木柱上。繃緊的肌肉顯示承受的壓力,這裡人還是不少,刀疤在用自己撐着。給她一個雙臂間的自由余地。
萬素飛心頭一熱,人海當中,只有她有這一點點的空隙,那感覺像擁有一間自己的木屋,雖小,卻有溫馨地燭光與熱騰騰的飯菜,管它外面雨驟風狂。
“你也別撐着了,死不了我”,她把身體向上拔拔,讓刀疤也過來歇下。洶涌地人流中,即使如此近的距離,也要幾乎喊叫才能聽到。
說着,眼看那人頭攢動,她又自言自語恨恨感嘆一句,“天殺的,爲個婊子至於麼!”,擡起手來整理形貌,把幾乎全覆蓋到前面的頭髮撥到腦後去。
然而,許久,她發現刀疤沒有應聲,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臉,呈現一種難以表述地驚愕表情。
萬素飛被他盯得發毛,終於也忍不住一隻手緩緩緩緩地上去,直至碰觸自己地左臉。
糟了!碰觸到那一刻,她心裡一聲驚叫。
觸手之下,一片光潔。
穿幫了!!
……
只要是人,都有大意偷懶的時候,她也不例外。
追溯到最初,既然從小翠那裡知道藥性有問題,萬素飛自然不會一氣喝下。
在傷口已經漸漸癒合之時,她藉着小時候涉獵的一點易容術,將其貼成橫七豎八地傷痕,然後用紗布覆上。
到了審訊那天,揭開紗布,由於那醜怪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人之常情,看都不願多看,更不會仔細去檢查。
之後雖然有太醫來看過,宮女避忌,都是人在帳中只把脈的,也可矇混過去。
再後來,事態漸漸平淡,大家習慣了她帶着紗布或是面具的樣子,就更不容易被發現。
然而,化妝尚且要天天卸,易容久了肯定保持不住,萬素飛也沒有大把時間天天貼來貼去的,到最後,平日裡她實際上就是正常人帶一個面具而已。而外人不知道,自然還以爲裡面一直是慘不忍睹。
如果有上戰場這樣的情況,也許她還怕面具萬一脫落,提前再僞裝一下,而今天,怎麼能想得到它會被活活擠掉呢。
還好,這裡只有刀疤一個人……
短暫的空白後她迅速調整心態,惡狠狠地瞪住那臉紅得熟蝦一樣的男人,手成刀狀,在空中猛一比劃,“說出去,這個!”
刀疤持續着凝固的神情已經有一小段時間,從萬素飛撥開那一縷頭髮開始。
她從略微低頭蹙眉到轉上來的一個動態,被對面射來的不那麼明亮的光芒所暈染,從右臉到左臉,都勾勒出白玉一樣的無瑕,而一旦呆滯陰森的面具消失,整個人的氣質也驟然顯現出來,一雙鳳眼眼波流轉,透出靈秀與英氣。
那一瞬間刀疤覺得好像什麼東西把自己的呼吸給搶走了,整個身體都僵硬掉,唯一顯得格外活躍的就是胸腔裡那顆心臟,隨便眨個眼工夫就像跳了二三十下。
稍微緩過來點後,這讓他感到相當丟人,尤其是這會人流已經不那麼擁擠,對面的人可能能聽見。
至於嘛,又不是十幾歲小童男了,平日裡他還最愛嘲笑沒腦看見女人走不動步呢。
他正有些不知如何掩藏自己的窘態,眼前劃過女人的手刀。
心裡咯噔一響,覺得魂兒有點回到身上了。
就是長了一張九天仙女的臉,她也還是萬素飛……
他毫不懷疑,這樣天大的秘密,真要說出去壞了她的大事,不被砍也得被閹,因此忙不迭小狗一樣點頭。
當然也還有一個原因,這樣天大的秘密,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似乎是有點得意的事情。
驚愕了許久,他才說出第一句話來,不出意料的,是“你幹嗎弄成這樣?”
萬素飛沒理他,而是問,“有紗布沒有?”
“哦,啊,沒有,一會兒去買一點”,刀疤語無倫次地答應着,心裡罵着自己,她醜跟你沒關係,漂亮就更沒有了,瞎樂什麼呢你!但不知怎的,心裡竟有點歡喜的苗頭起來,壓也壓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