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青山掩映,山麓中有稀疏的民家,中間環有一塊綠 原,越過這座山,就可以繞到雲賀的背後,突襲攻取。此時周軍的大隊正在原上飛速行進。
而突然,這飛行滯住了。
“你再說一遍?”,周榮雙眼圓睜地看着底下的斥候,驚怒情緒掩飾不住地流露。
“五十里外發現韓軍,也在向谷口急行!”
媽的,竟然被識破了!周榮一把捏緊了手中的鹿皮水袋,清水就從未紮緊的縫隙中噴射出來。
怎麼辦?
他環顧一下,身周人頭涌動,被強行勒住的戰馬嘶鳴不止,似乎也在問他這個問題。
他這一招釜底抽薪憑的是個奇,弄的是個險,賭的是雲賀守軍在羣龍無首的情況下突然發現黑雲壓城,鬆散崩潰,即使不獻城投降,也很容易打倒。
然而現在,這一點被破壞了,僅僅五十里的路程,騎兵跑起來頓飯工夫都不到,如果他繼續前進攻擊雲賀,城內守軍發現有援軍趕到,勢必士氣大振,由一盤散沙變成一面石牆,再難打倒,而這批輕騎從身後趕來,就會讓他面臨腹背受敵的境地!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身後,卻只換來一陣揪心。
那裡那個永遠白衣飄飄不動聲色,卻總有最切中要害計策的人,已經不在了。
亂世危城,她生還的希望實在渺茫。
在黑暗裡他爲她哭過許多次,清晨卻總要揉着紅腫的眼睛漫不經心地道,又讓風吹進了沙子。
記得她在他身邊的時候,一次曾玩笑地問。若我死去。你會怎樣?
他的回答是,當然是努力去忘了你。
雖是戲謔,卻也有三分真意。
忘掉死去地人,是亂世裡不使自己那麼痛苦地生存法則。
只不過,當真想要實現,依然沒那麼輕易。
他甩甩頭,似乎想甩出那個影子一般,將思路拉回現實,用力考慮起來。
不能前進,那麼後退呢?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一亮。大聲問出,“援軍有多少人?”
“大約五千輕騎”,斥候回答。
果不其然,由於他們也是倉促回軍,斷無法帶大量的步兵輜重,只有五千輕騎而已!
而且。如果這個計劃是韓笑識破的,那會不會是他親自回來了呢?
想到這裡。周榮環顧身邊一萬騎兵,只覺得渾身都燥熱起來,這樣來看,計劃雖然被破壞,卻豈非得到另一個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天賜良 機?!
“火速分成三隊。準備伏擊援軍!”。他左拳在空中劃過一道堅硬的弧線,發出怒吼一般的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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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素飛掀開車仗的錦簾,從令人想打噴嚏的繚亂髮絲知道。原野上起了風。
車仗由四匹頗爲神駿的白馬拉着,但還是行進在騎兵隊伍的最後。
她似乎有幾輩子沒坐過這玩意了,不過韓笑堅持,她也就木然地點頭。
風吹在臉上,稍微清醒了一點。
她已經有三天三夜不曾睡了,因此思維都顯得頗爲遲滯。
不是誰虐待她,而是,
合上眼睛,便看到滿身是血地刀疤來質問她“爲什麼?爲什麼說那個字?”
她回答不了,總不能說,只是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忍不住就吐出了啊……
於是就窒息一樣的痛苦,讓她喘着粗氣醒來。
“阿嚏”,不意中,髮絲到底觸到鼻子,她失禮地打了個噴嚏。
然後突然在她面前出現的,是一張雙頰通紅、帶着稚氣和埋怨的 臉。
“王妃,說了幾次不要隨便開窗,受涼了怎麼辦?”
萬素飛在大約三秒的呆滯後,把頭縮回來。
這正是佘牙,莫言的外甥,馬上武藝是上次韓軍比武地第一,特地調過來護衛她的。
結果現在弄得像個老媽子,大概他也會很腹誹吧。
她也從小認識他,不過反過來,佘牙那時還太小,又不是跟她親密接觸,可能對她沒什麼太深印象了。
她把錦簾放下,不打算再去惹他。
可是,等等!
在放下錦簾地
,她似乎看到了什麼東西!
她再次從縫隙中望去,遠處的山谷中,青綠裡透了一絲明黃。
是旗!
雖然一晃而過,但她多年的經驗告訴她,那一定是旗,軍旗!
這樣,便只有一個答案:現在,正在走入一支軍隊的伏擊圈!
以一個行軍者的本能,她差點驚叫出聲。
然而,在這裡,她地聲音跟一口氣突然同時哽在喉嚨裡,不知該進還是該出。
爲什麼突然之間,又淪落到面臨決斷地境地?
本來正有着淡淡溫馨的心裡,一瞬間悲傷、絕望、逃避這些負面的情緒全部升騰起來。
如果不說,很可能全軍覆沒,連她自己地性命,在亂軍中未必能夠保住。
可要說的話,她不想再承受一次那種痛苦,她只想躲回她的龜殼。
需要思考的時候,格外顯出她思維的遲滯,稍微轉動一點分析,就只感到撕裂地一疼。
幾乎想要尖銳地嘶叫,不要再問我理由!不要再問我理由了!我不想做判斷,只是袖手旁觀!周國韓國,愛怎怎樣,都是天意,不是我的錯!
好像要把整個人壓垮的迷茫中,突然爆發一聲炮響,讓她無神的眼睛驟然睜大。
她以爲她的掙扎並不很久,周國的騎兵卻已經等不得了!
隨着這聲炮響,原野盡處,生髮雷動的馬蹄。
那騎軍行動是如此迅速,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動作是如此整齊,一同越過坡坎之時,發出羲和駕駛龍車般的轟鳴。頃刻之間,已經包圍了大亂的韓軍。
萬素飛扯着簾子,直着眼睛看那些黑色的潮水涌滿身邊,一時腦中竟像一片空白。
迎着她的目光,一個黑甲的武士衝過來了,雄健的馬匹肌肉滾動,馬上的騎士揮舞長刀,戰袍上金色的周國雲徽將陽光反射得支離破碎。
這情景是那樣熟悉,以至於在極短的一瞬間,萬素飛眼前一片迷 夢,與她多少次親率的衝鋒重疊,她幾乎要喊出一個好字,爲自己部下的迅猛威儀而自豪。
然而,就在下一秒,有什麼大片的腥熱的東西噴在她臉上。
她的瞳珠稍微轉動,一名一直爲她駕車的披着棕色輕甲的馬車伕映入眼中,失去頭顱和左肩的身體沿那刀鋒斜斜倒了下去……
她感到心裡有什麼東西好似噴濺那樣碎了,碎片射得到處,不可收拾。
……
餘下的馬伕譁然奔散之時,那武士疾進了第二刀,正指向她的車 篷。
萬素飛除了袖中有支暗弩,手裡沒有任何長兵器可供格擋,本能地伏了一下身,一片腥風就從她背上掠過。
她擡起頭時,發現車篷整個被劈開了,豪華的車仗突然變得好似四面漏雨的木屋,那把長刀停在木質的縫隙中,微微顫動。
她摸了一把臉,好像又有新的血跡噴上。
這次是那名武士的。
順着刀柄看過去,一杆長槍刺透他的護心甲,後面露出佘牙焦灼的面孔。
“王妃!走!跟我走!”,他大聲喊着,想把槍拔出來,去繞到萬素飛的前面。
然而他晚了一步,就在這時,一支流箭飛來,狠狠刺入某匹駕車駿馬的臀部,那馬負痛,嘶叫踢騰,帶着另幾匹也狂奔起來。殘破的車仗就發瘋一樣向前衝去,載着滿臉是血神思恍惚的萬素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