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呼延浩和獨孤豹兩人的腳步聲都遠離之後,蘭千陣才和蘭子義走出地窖。
父子兩人鑽出假山洞時,月已西沉。
蘭子義望着月亮問道:
“父親,密室只有這一條通路嗎?如果這樣的話輕易就會被人抓住了。”
蘭千陣答道:
“還有幾條路,有事的時候才用。有一條還通到你在花園的書房底下呢。”
蘭千陣轉頭看了看自己兒子,見到蘭子義臉色凝重,明顯的滿腹心事,便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來吧,我們父子聊會天吧。”
說着沿着假山的小道爬了上去,走進頂上涼亭。
蘭子義隨着父親來到涼亭坐下。
雖然已經到了春天,但落雁關的夜晚依舊寒冷,
一陣北風吹過滿園桃樹都隨風輕輕搖擺,
蘭子義坐在涼亭裡有緊了緊領口,
他俯視着花園,看到花園裡曲折的小溪上,冰已經融化,
河邊青草開始抽芽,桃樹上的花苞也已經鼓得飽飽的,隨時都會綻放,
身後高大的落雁關城牆將關內和關外分割開來,
遠遠望去還能看到巡邏的士兵在上面舉着火把來回走動,
哪怕今天大勝而歸開了慶功宴,蘭千陣還是提前安排好人手巡夜,以防萬一。
夜是寂靜的,尤其是在一輪明月還掛在天上時更顯得寧靜。
以往這個時候蘭子義都會停止讀書,擡頭看看月亮,
因爲月亮總是能把人的倒影照迴心裡去,
讓人在孤獨的時候體會那份屬於自己的寧靜。
蘭千陣也在望着月亮發呆,幾乎是自言自語的說道:
“有些日子沒有好好賞月了,整天都在想着征戰廝殺,糧草補給,哪裡有時間一個人靜一靜呢。”
蘭子義聽着,沒有說話。一陣寂靜後蘭子義問道:
“我一直以爲你是個忠信忠義的好漢子,今天才發現原來你是個陰謀家。”
蘭千陣聽罷朗聲笑了一聲
“哈!在我看來這兩個身份不矛盾。”
蘭子義嘆氣道:
“父親,聖人有云:木訥忠信近仁;君子之中庸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小人而無忌憚也。父親身爲一方鎮將,手握重兵,應當心向朝廷,想着匡扶社稷。今天聽到父親在密室裡的討論才發現原來你想的是爭權奪利,勾心鬥角。”
蘭千陣等着兒子把話說完,笑道:
“我把權爭到手裡纔有能力匡扶社稷,如果我先死了還怎麼去匡扶社稷?”
“狡辯!”蘭子義說道。
蘭千陣接着說:
“我如今的地位是靠着在邊關一刀一刀砍出來的,要說我和人爭權,沒有,我的權不是爭出來的。一個月前王庭大戰那會我每天只想着一件事,就是怎麼帶着手下二十萬人活下去,打贏了之後我想的是披徵入京安享太平,至於說擁兵自重,恃功邀賞我沒想過。但樹欲靜而風不止,我想退皇上卻不給我退的機會。剛纔你也聽到了,我所做的所有事的出發點都是活下去,讓我活下去,讓你和你娘與我一起活下去。爭權奪利?呵!笑話!京城的的那些自詡爲聖人門生的大臣們倒是喜歡爭,我沒那興趣。“
蘭子義說道:
“可是父親,你爲了活下去用的是陰謀詭計,聖人不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你這樣做難道不違背自己良心嗎?“
蘭千陣說道:
“你活着就會吃飯喝水,而以你的的身份你現在每天吃的東西至少可以養活三個餓的半死的貧民,那你要是現在自殺豈不是能省下許多糧食救別人?又何必活着去害人呢?“
蘭子義一時語塞,說道:
“父親,話不能這麼說。“
蘭千陣接着說:
“聖人教誨是爲世間立一標杆,世人皆以此爲準,努力向善。但規則好定,做不做就看個人了。有人喜歡捨生取義,有人能夠殺生成仁,我帶兵打仗這麼多年,多少人替我擋過刀,多少人爲了大正旗號奮勇向前,捨生忘死,我心裡都很清楚。每個人都有生得權利,有些人只想好好活好自己那份,有些人希望帶領大家活的更好,還有些人則希望把別人的那份巧取豪奪到自己手裡來活好自己。我只是拼盡全力活下去,保護我的人和我一起活下去,爲此我對我所做的一切負責,我問心無愧。“
蘭子義聽得沒有話說,雖然聖人的教誨就在肚子裡,但卻這麼也說不出來。
沉默了一會後蘭千陣說道:
“子義,你出塞後在室韋部落裡的選擇證明了你有選擇正確道路的能力,這纔是爲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正因爲如此我不在強迫你去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只是你涉世未深,你還沒能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世界,去洞察人心。這次去京城是你人生的開始,但也極有可能走成人生的終點。京城啊,簡直就是江湖險惡。你去了之後要儘快找到自己的路,因爲你不是一個人,你身後是將軍府上下百口人的姓名。“
蘭子義深吸一口氣,說道:
“父親,我還是覺得做人應當以忠孝仁義爲本,我不會用陰謀詭計去害人的。“
蘭千陣起身走到涼亭邊,俯瞰花園,背對着蘭子義說:
“陰謀詭計和害人是兩件事,前者是手段,後者是目的。你有能力做出選擇,你有這個潛力。世間萬物都有他存在的原因,所有事情都有運行的原理,等到你找到自己道路的時候自然就會選擇合適的手段了。你是自由的,你終將選擇自己的道路。“
蘭子義回答道:
“我選擇成爲忠臣英烈這條路。“
“你選擇活在別人的評價裡。“蘭千陣立馬回答道“至少你現在這麼選。等你發現無論你怎麼討好別人也無法讓人損害自己時,你就明白了,忠誠英烈不是靠別人說,還是要靠自己做的。”
蘭千陣沉默了一會,等蘭子義平復了一會心情後又坐了回去,說道:
“你知道你爺爺嗎?知道他們葫蘆兄弟的名號嗎?”
蘭子義點了點頭,說道:
“當年喏喏從天女關南下,大軍直指舊都,爺爺他們兄弟七人還有父親你的兩位哥哥率領輕騎南下,被圍在藏馬坡前,血戰十餘日最後全軍覆沒。”
蘭千陣說:
“怎麼樣?壯烈吧?忠義吧?”
蘭子義點了點頭,
蘭千陣接着咬牙切齒的說:
“可這壯烈是早就安排好的!”
蘭子義被父親突如其來的激烈語氣嚇了一跳,蘭千陣接着說:
“天女關小小的一個隘口,易守難攻,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結果莫名其妙被攻破。當年你爺爺也是威震草原,坐在北方五鎮都督的位置上,京城那邊不問青紅皁白就連續降旨問責你爺爺。這也就罷了,更神奇的是喏喏大軍居然就從天女關南下了,一路沒有遭到任何抵抗就打到了舊都。兵部問責的文書一封接着一封,可就是沒有調兵回援的文書,最後兵臨舊都城下時才命令你爺爺率部回援。三萬人一接到命令就火速南下,三萬人,除了平城與我落雁關離得近,一向有聯繫,所以給備了糧草,其他州府縣衙一概緊閉城門,說是防備喏喏,等到藏馬坡前已是人困馬乏,突然就中了埋伏。當時援助舊都的軍隊加上京城附近來的禁軍有三十萬人啊,你爺爺被困的那十多天每天都派出信使突圍求援,可是那三十萬援軍就像是看戲一樣只是駐守觀望,你奶奶當時臨盆要生產,還提筆上書請求兵部、皇上火速派兵救援,可結果如何?血戰十五日,一門父子盡忠烈,真他媽好聽!這麼好聽的消息傳回落雁關,你奶奶剛生完孩子,就被氣死了!”
說着蘭千陣已經義憤填膺,開始抽泣。
蘭子義聽到自己奶奶生產,心想難道父親還有兄弟?自己還有個叔叔?可爲何從來沒有人提起過。
等過了會後蘭千陣平復了心情,接着說:
“當年你爺爺也是功勳卓著,四方武將還有禁軍沒有那個將領能比得過你爺爺。他老人家倒是以忠義爲先,可朝廷不這麼覺得呀,所以就戰死在了藏馬坡。我大正自繼承大統以來一直都有武勳守邊疆的傳統,可武勳世家做大怎麼辦?朝廷爲了防止武勳造反,一是在有人顯露出做大勢頭時扶持其他軍鎮年輕武將代替老將;二是徵召老將入朝做三公,給個最高榮譽讓在京城養老;三是通過戰爭消耗掉。你爺爺當年耿直,以爲自己年輕,而且嗜好遊獵,喜歡塞北,不喜歡江東風俗,所以上書拒絕入朝,想在邊關戍邊到死,好嘛,不聽話就讓你提前死。”
說完蘭千陣沉默了下來,一時低着頭髮呆。
蘭子義正想着該怎麼安慰他父親時,蘭千陣又開口了
“你知道你孃的事情嗎?”
蘭子義一時詫異,看着父親點了點頭。
蘭千陣把目光投向遠方,緩緩地說:
“我蘭千陣一生磊落,求得是問心無愧,只有一件事情,一件事情我做的對不起自己良心。當年皇上降旨,讓我征討茅人,在那時我遇見了你娘,從我見她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這輩子我非她不娶。只是,只是……”
蘭千陣喘着氣,似乎要花費很大力氣才能說出下面的話來,
蘭子義清楚,他的母親曾經向他講述過茅人的事情,他也瞭解自己的血脈,還有發生在他的父母之間的故事。
喘着氣,最後鼓起勁說道:
“只是那晚我屠殺了茅人上下近萬口人。當時有個女人抱着自己孩子遞給我,求我饒她孩子一命,我看着那個孩子,小孩躺在我懷裡還一個勁的衝我笑,我明白我在做什麼,所以我把那孩子給摔死了!然後送他娘去地府陪他。頭一次,頭一次血跡濺到我身上我嫌惡心。可那是我做出的選擇,無論我找藉口說這是君命難違還是說我要帶我的人回家都是藉口,我下的命令屠殺了那羣手無寸鐵的茅人,我摔死了那個孩子。我的決定,我來負責!”
蘭千陣一邊說一邊閉上了眼,神情痛苦,但還是堅持說了出來,
不知什麼時候,蘭夫人悄無聲息地走上了涼亭,來到蘭千陣身後,
蘭子義正要出聲,卻被他娘止住,
蘭千陣此時心神動盪,明顯沒有發現自己夫人的到來,他接着說:
“你知道吧子義,在你小的時候我從來都不抱你,不是我不喜歡你這兒子,而是,當我抱起你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又抱起了那個孩子,我不想摔死他!我不想摔死那個孩子!可我還是那麼做了,我每次抱起你都有想把你摔死的衝動,我不知道爲什麼,但我就是有,我害怕,那對被我殺死的母子時常出現在我夢中,在夢中我一次次想阻止自己再殺死那個孩子但我還是摔死了他。子義,這是爲父這輩子唯一後悔的事情。”
說着蘭千陣睜開眼,望向子義,
猛地他發現了身後的夫人,
夫人的臉龐映着月光顯得格外沉靜,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充滿了悲憫,
蘭千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伸出手抓住了自己夫人的手,一時間涕淚交流,無語哽咽。
蘭子義見狀識趣的說了句“孩兒告退”
便起身走下假山,走在小道上時感到有陣暖風輕輕拂過大地,一轉角來到花園,滿園桃花都被吹開,
映着月光只覺銀光配紅,溫馨無比,
花香陣陣,沁人心脾,
蘭子義聽到山頂涼亭傳來父親的哭聲
“夫人!夫人!我實在是擔不起這份痛了!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摔死那個孩子,我不該殺那對母子,我不該下令屠殺茅人,那晚我不該對你做那麼粗魯的事情。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原諒我吧,原諒我吧我求你了!…….”
蘭子義走出幾步,回頭望見自己父親跪在地上,撲進母親懷裡泣不成聲,而蘭夫人眼角也盈着淚水,臉上露出了幾乎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溫暖人心的溫柔神情,她用手輕輕撫摸着蘭千陣的頭髮任憑他在自己懷裡哭泣,不發一語。
蘭子義回過頭,深吸了一口氣,只覺花香飄進了心裡。
“看來父母的事情終於結束了。”蘭子義心裡想着,慢慢的走在桃園裡,欣賞這難得的月夜桃花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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