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淑妃已經溫溫和和慢慢吞吞的出聲說:“妹妹說的是。葉常在雖是初入宮,可規矩卻是不能廢的。今日若是輕易揭過去,只怕日後再有人犯,也牽着常在的這個理由。本宮不才,執掌後宮,實在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在心裡感嘆了一聲,有句詩怎麼說的來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或者是那一句: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於是我大義凜然的說:“淑妃姐姐……”
淑妃的眼神宛如刀刃一樣的立刻削在了我身上,厲聲問了句:“什麼?”
我因爲着實討厭這個皇宮,所以也着實討厭這羣整天只知爭風吃醋的妃子。更因爲這些妃子裡最事兒媽的就是統領後宮的淑妃,所以凡是她支持的就是我要反對的,凡是她喜歡的就是我要討厭的,凡是他推崇的就是我要打壓的。因此她要搞死葉青鸞,我……實在不敢直面鋒芒。
臉上便一下綻放了一個如花的笑容,和和氣氣的笑道:“淑妃姐姐消消氣,我只是想說,姐姐衣裳的領上有些髒了。再不換一換,可不好看了。”
小丫鬟立刻上來幫她查看。淑妃許是沒想到我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愣了愣,對着身後斥道:“不長眼的東西!這些小事的做不好。還要勞煩宛昭儀嗎!”
小丫鬟嚇得立刻伏在了地上。我忙笑道:“淑妃姐姐何必跟一個丫頭一般計較,氣壞了身子可不好。不如妹妹陪你到後殿換一換。”
淑妃笑說:“不勞妹妹,我自己去就好。”
我卻已經笑着離席,走到她身邊,攜手引着她向後殿去,一邊道:“姐姐可見外了。妹妹身子不好,鮮少見到姐姐。想要親近親近,姐姐都不給機會嗎?”
淑妃自然只能乾笑着說了句“哪會”,便被我拉着走了。
後來我一直不太明白淑妃所謂的英年早逝。因爲在我的印象中,淑妃是一個身子很硬朗,做事很雷厲的人。而雖然我覺得她不是特別的聰明,可我終究覺得人不可能真的有“笨死”這麼個說法,是以很是不明白她年紀輕輕爲什麼會突然薨了。
淑妃死在我成爲宛貴妃之後的那一個夏天,很多人都說,因爲我的晉升,使得執掌後宮多年的淑妃迅速的失利,導致她鬱結於心,最終一病不起。這事現在說起來,其實我真的很無辜。晉我份位的是皇昭,可是這事一出,沒有一個人說皇昭不好。這讓我很糾結。
當然這事我並沒有過機會和皇昭說一說。因爲自從我變成宛貴妃以後,後宮的閒事實在擾的我頭疼。然而皇昭卻實在不覺得頭疼是個多麼重大的事情,所以依舊一意孤行的讓我執掌後宮。我正式和非正式的抗議了很多次,都被皇昭宣告了抗議無效。所以也就認命。於是這件事一直掛在我心上很多年,卻始終沒有一個答案。
這些都是後話。
話說當時我倆繞過迴廊,我想我差不多該入戲了。於是正了正顏色,在臉上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然後在確定她看到了這副神情之後,我開口對她說:“淑妃姐姐,我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淑妃早覺得我有點奇怪,當下連聲道:“妹妹與我還有什麼顧忌?有話直說,姐姐自然不怪罪。”
我笑道:“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只是我多嘴一句——姐姐這次可千萬小心別懲戒的太過。前日太后她老人家還說,近日宮內用度有增無減,尤其製衣上的開支太過奢侈,還親口對我說‘最是厭煩後宮妃子穿金戴銀、濃妝豔抹的媚氣!’姐姐想想,若是今日因爲穿戴懲戒了葉常在,明日各宮都開始爭奇鬥豔,可不怕觸了老祖宗的黴頭麼?”
淑妃一下就變了臉色,認真道:“妹妹此話可當真?”
我趕緊點頭,補了一句:“我怎敢拿大話搪塞姐姐?太后向來不喜鋪張,姐姐入宮比我久,難道還不知道?上次婕妤穿的豔了,不是當場被太后斥了回去?”
當然這個時候我並沒有說實話。
不知是皇昭和老太后早有預謀還是怎的,自我入宮,太后對我的“喜愛”程度一日一日的遞增,以至於後來每天都要我陪她一起用膳。太后的精明和世故是闔宮皆知的,她這麼突然的喜歡我,我自然不禁很是恐慌。
而在玉瑤私底下跟我說“你怎知這只是前輩對晚輩的喜歡,而不是女人對女人的喜歡”之後,我陷入了一種特別巨大的恐慌。
然而在這樣的時刻,淑妃笑着對我說:“妹妹向來很得太后的喜歡,與她老人家最是親近,自然也最瞭解她老人家的意思。”
我心想,這是吃醋嗎?卻不知道該哄不該哄,只能笑:“姐姐言重。太后常跟我說淑妃姐姐打理後宮最是辛苦。後宮如此安穩,也讓她安心很多。”
接着就是一陣靜默。但是不出我所料的,淑妃果然只是細想了片刻便對我說:“是我氣糊塗了,還多虧了妹妹提醒。”
我見目的已經達到,連忙賠笑:“姐姐哪裡話,這樣可就見外了。”
於是皆大歡喜。
當天下午皇昭就派人送了一斛南海大珠和兩株珊瑚到我宮裡,美其名曰“宛昭儀向來喜愛這些玩意,賞賜下來,供昭儀閒暇玩耍”。
我自然知道這是獎勵我今天幫葉青鸞幫的比較恰到好處,
送東西的太監前腳剛走,玄珠後腳就把那兩株珊瑚給砸了。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了半晌,玄珠哭喪着臉看着我。旁邊的嬤嬤已嚇得一身冷汗,臉色都煞白,目瞪口呆的看着玄珠,目瞪口呆的對我說:“娘娘,這,這,這可如何是好?陛下若是怪罪下來,這可,這可是……”
我一直等着她說完,這等啊等,等得我也急的一頭汗,連忙打斷道:“不慌不慌。不過是兩株珊瑚嘛,我們不是還有一斛珍珠的麼?”
這話音都還沒落,就聽到“叮叮咚咚”一片脆響,一斛珍珠盡數灑在了地上。一屋子人繼續目瞪口呆,我驚叫了一聲:“還不快撿!”所有人立刻全部趴在地上開始撿。
當然皇昭不可能因爲這種小事就罰我,這些都是插曲。重要的是:葉青鸞從此踏上了寵冠後宮的道路。
我後來心裡曾想,若是淑妃能預料到後來葉青鸞的得寵程度,當初肯定就算冒着得罪太后的危險也要把葉青鸞給搞掉。不過事實證明葉青鸞確實集合了天時地利人和。因爲這樣的受寵程度,哪怕是皇朝上下幾百年,恐怕也沒有出現第二個。
關於葉青鸞的傳說有很多。比如說,皇昭心疼她體弱,所以免去她的晨昏定省。比如說,皇昭怕別的妃子爲難她,所以降旨說任何人都不得隨意去葉青鸞的寢宮。再比如說,當時皇昭想要賜葉青鸞封號“宸”,但因爲這個字的意義太過重大,最終沒有得到太后的同意。
這些事情我並沒有刻意的去了解過,是真是假也已經無從考證。但是葉青鸞是皇朝的一個傳奇,這個是真的。
有句詩寫得好。“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我覺得這簡直像是爲葉青鸞量身定做的一樣,可能某種程度上比她的衣服還要合身。
然而也就在這樣的大環境中,我得以從昭儀變成了宛妃,繼而是宛貴妃,繼而是皇貴妃。在我的身份不斷更迭的時候,葉青鸞的身份卻沒什麼變化,依舊只是個貴人,連個正主都不算,只因爲終究是出身抑制了一切。也正是她的出身讓其他的妃子緩了一口氣——太后終是不同意葉青鸞身份太高。
不過好景不長,但對於葉青鸞來說,應該是總算有出頭之日:太后的身子不好,終於撒手人寰。
那是一次很大的舉國服喪。皇昭的心情也一落千丈。但是俗話說的好,否極泰來。雖然這個“泰”可能只是對於葉青鸞一個人,或者只是對於皇昭和葉青鸞兩個人來說。那就是:葉青鸞終於可以晉升份位了。
不過皇昭太過急功近利,立即要求晉升葉青鸞,並且連跳七級,從正六品貴人升爲從二品昭媛,被闔宮上下所有妃子批評了。連一向不太理會宮中閒事的莊妃都說:陛下實在要三思。
最後皇昭逼不得已,與我商議這件事。
老實說我並沒有想反對。畢竟我和皇昭當初的約定就是我老實一點,他讓我做皇貴妃。而那個時候,我深刻的覺得皇昭的那句“安分”其實就是指的葉青鸞。
所以我很是祥和且婉轉的表達了我自己的想法:“陛下乃天子,自然不必理會旁人的想法。只是茲事體大,臣妾實在不敢替陛下降這道旨意。”
說白了就是:反正都是你自己的老婆,隨便你了。不過你自己捅的簍子自己收拾,別拉我背黑鍋。
許是沒人背黑鍋的後果實在太嚴重,經過徹夜的思考,皇昭做出了兩個重大的決定。
第一是:把葉青鸞升爲從四品婉儀;
第二是:開始讓我接手政事。
當然對於天下人來說,皇昭只做出了第一個決定。因爲第二個決定很秘密,秘密到全天下只有我和他知道。
說了這麼多,總而言之就是,那個傳奇的女人葉婉儀,現在在我面前煮粥。
等我的思緒飄飄忽忽的回來,葉青鸞已經把鍋放在竈臺上煮着。我這才恍然的咳了咳打破平靜,說:“我前幾個月實在是忙,也疏忽了你這邊。近幾日閒下來便來瞧瞧你,可有什麼住不慣的?”
葉青鸞笑笑,溫婉而不失恭敬的道:“勞太皇太后費心了。”
這也真是四兩撥千斤。我乾巴巴的說:“先帝大行前的囑託麼,我自然是要上心的。何況先帝這樣撒手而去,照顧你們本也是我的責任,你也不要客氣了。有什麼不順意的只管說便是。”
她卻只是笑,看着我道:“一切都好。這裡比以前順心很多。”
我心想,這他孃的才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比起她,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罵完了卻又覺得,這麼說好像是我也希望得到皇昭的寵愛一樣,不禁覺得一陣噁心,在心裡狠狠“呸”了幾聲。
可這下我也再找不出話來說了。擡頭看看天色還早,這樣就打道回府也實在不體面。轉眼看看竈臺上的粥……呃,煮了還沒一盞茶的時間,肯定是沒熟的。
於是只好轉回來對她道:“嗯,這樣,好。那就好。呵呵。”
我想我的臉色肯定很尷尬。可是我和葉青鸞之間的關係本來也是夠尷尬。她是皇昭最愛的人,可我是什麼呢?兩個人無語了半晌,我遲疑着開口,道:“嗯……你……心情回覆了嗎?”
葉青鸞連神色都沒怎麼變,只是淡淡道:“我很好,真的。”
我很困惑,我很不解。
最愛的人死了,自己變成了尼姑,而且考慮到她以前身份的特殊性,估計是沒辦法改嫁了。這樣都還能這麼淡定,我心想,這人此生必然是個女主角的命。
因爲古往今來幽幽的歷史長河中,所有人在自己的相公死了之後都要哭的死去活來,因此也就不新鮮。如果你也要死要活,那你就註定要淪爲炮灰女配。我想,皇昭選女人的眼光果然是不錯的,這樣的一朵奇葩都能給他發現並且留在身邊並且讓對方對自己死心塌地,這樣的手段還是很高段的。
葉青鸞看到我的面部不斷的變幻以至於最終導致了抽筋,先是愣了愣,然後失笑了一下,對我說:“原來他沒有告訴你。”
我升調的“啊”了一聲,葉青鸞繼續說:“你當真不知道?”
我再次升調的“啊”了一聲。
就聽到葉青鸞的聲音淡淡的,悠悠的,對我說:“難道你竟不知道,我是匈奴單于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