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處陣法樞機破去之後,一直雲遮霧繞的內城終於顯現真容。
無論身在東南西北哪個方向,都能清晰看到這座內城,通體以黑色巨石構築,觀其格局,與其說是一座內城,倒不如說是一座宮城,與帝京皇城頗爲相似,高有近十丈,大門高有五丈,只是此地並非四面開門,而是隻在正南方向開有一門。於是正道中人只得沿着城牆匯聚至此地正門前的寬闊廣場上。
南門距離此地最近,又是最先破陣,所以大天師張靜修是最先趕到的,北門距離最遠,所以張海石是最後一個趕到。
所有人到齊之後,先是各自通報情況,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普通弟子的折損且不去說,在各大高手中,張海石元氣大損,白繡裳也損耗不輕,其他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損耗,在這種地方,天地元氣稀薄,只有濃重陰氣,氣機損耗很難快速補充,戰力折損是再所難免。除此之外,李玄都和三玄真人更是有傷勢在身,除了大天師張靜修之外,竟是沒有誰還能保持全盛狀態。
不過只要張靜修還安然無恙,正道中人便心中有底,這便是柱石應有的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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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齊聚之後,張靜修指着這處宮城,說道:“權勢這一關,古來多少英雄豪傑,都是難過。不說那天下共主,只說今日的江湖,之所以風波迭起,紛爭不已,還不是爲了那‘權勢’二字。”
此言一出,衆人心中均是一凜,李玄都心中暗忖:“大天師這話卻是把地師和師父都給說進去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大天師何嘗不是爲這二字所累?倒也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張靜修稍稍一頓,又接着說道:“這世上的事情,不論多麼難辦,總是有人要去試上一試。這地上鬼國,就被人建成了。以人力造就洞天,甚至以人力造就神靈,真是何其壯哉。當年的皁閣宗,獨尊於天下,要江湖中人,個個都遵他號令,若有不從,便是生不如死的下場。一統江湖之後,皁閣宗還不滿足,想做天下的皇帝,於是當時的皁閣宗在鬼國之中造了這座帝宮,陰間的閻羅天子也不過如此了。”
聽到這兒,李玄都立時明白過來:“這座帝宮便是皁閣宗的核心所在,大抵相當於太平宗的太平宮、清微宗的青領宮。真是好生氣派,就是正一宗的大真人府也多有不如。”
便在此時,悟真開口道:“當年這座帝宮之中有十二尊銅甲屍、十二尊太陰屍,如文武重臣分立左右,可真是好大的陣仗。不過貧僧年輕曾聽師祖說過,二十一宗聯手攻破這座帝宮之後,已經將其徹底毀去,料想此地應是一片斷壁殘垣,萬不該是今日這般光景。”
張靜修道:“如今皁閣宗的主人與其說是藏老人,倒不如說是在藏老人身後暗操獨治的地師徐無鬼,地師修復此處帝宮,自是言明心志。”
蕭時雨冷笑一聲:“原來地師不想做齊王,而是想要做皇帝。”
白繡裳道:“當孝宗皇帝絕嗣,世宗皇帝以旁支入繼大統,雖然地師和世宗皇帝是兄弟,但長幼有別,也怨不得旁人。”
悟真誦了一聲佛號:“執念深重,便是地師這等高人,也堪不破,實是讓人惋惜。”
張靜修一擺手,道:“閒話少敘,我們先行入城。”
說罷,張靜修直接祭起“天師印”,只見印上無數光焰熊熊燃起,好似一輪耀日大放光明。然後張靜修隨手一丟,直接將這輪“耀日”擲向城門。
只聽得“轟隆”一聲,整座大門轟然震顫,顯然是無法抵禦一位長生境高人的全力出手,伴隨着“吱吱呀呀”的聲響,緩緩開啓了一道縫隙。
隨着帝宮的大門開啓,瞬間從縫隙之間涌出無數半透明的冤魂,發出一陣陣尖銳笑聲,鋪天蓋地地朝着衆人涌來。
張靜修只是一揮手中雲掃,便將這些遊魂掃蕩一空,然後收回“天師印”,大步走入其中。
其餘正道中人自然緊隨其後。過了帝宮城門之後,是一個類似甕城的所在,四面皆是黑色的城牆,腳下是以白玉鋪地,黑白交錯,彷彿陰陽交匯,倒是顯現出陰陽宗的特點了。
再過甕城,便是重重殿宇,一條南北走向的直線貫穿整體,左右對稱,真是與帝京皇城的佈局一般無二。
出乎正道中人的意料之外,此時這裡卻是空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休說陰陽宗弟子和皁閣宗弟子,便是鬼魅活屍等物事,也不見半個,竟似是一座空城。
衆人只好往三大殿行去。按照帝京皇城的說法,三大殿分別是:太聖殿、上聖殿、中聖殿,其中太聖殿最大,中聖殿最小。皇帝在太聖殿舉行盛大典禮,如皇帝登基即位、皇帝大婚、冊立皇后、命將出徵,此外每年萬壽、千秋、新年、冬至等節日,皇帝在此接受文武官員的朝賀,並向王公大臣賜宴。除此之外,還在太聖殿舉行新科進士的殿試。關於皇帝上朝的地點,其實不在太聖殿,而是選在太聖門,又稱御門聽政。
此處帝宮也仿造了三大殿,衆人首先來到的便是最大的太聖殿,也就是百姓們常說的“金鑾殿”。
剛入殿門,便聽得一聲大笑:“諸位,老夫恭候多時了。”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在龍椅上坐了一人,身材高大,穿了一身斬衰喪服,左半邊臉十分蒼白,右半邊的臉已經沒有了血肉,露出粼粼的白骨和牙齒,不斷有詭異的黑色氣息從他的嘴中逸散開來。他神態冷漠威嚴,就像是冥府之中的帝王,正駕臨他麾下的疆域,在他手腕上掛了一串流珠,竟是由一顆顆指頭大小的骷髏串成,共十二顆,每顆骷髏的雙眼位置跳躍着幽幽藍火,讓人一見怵目。
此人正是皁閣宗的宗主藏老人,先前與白繡裳激鬥,也只是驅使“萬屍大力尊”,而本人並未露面,此時終於現出真身。
見藏老人孤身迎客,正道中人都沒有輕舉妄動。
張靜修緩緩道:“藏老人身下的龍椅是整個洞天的核心所在,他若能將自身與整個洞天連爲一體,便是貧道,一時半刻之間也奈何不得他。”
這也在情理之中,地師攻打正一宗時,張靜沉便藉助鎮魔臺之力,在短時間內抗衡地師而不落下風。當年皁閣宗獨霸天下,以人力造就這方洞天,要集合二十一個宗門之力才能攻破,可見此處洞天的厲害,遠勝正一宗的鎮魔臺,就算此時的洞天已經殘破,也不是張靜修一人就能抗衡的。正因爲如此,江湖上從未有過以一己之力一統江湖之人,一個人再厲害,也無法以人力逆天時行事,更不可能與千千萬萬人爲敵。
張靜修話音剛落,就聽藏老人說道:“大天師眼力還是有的,正如大天師所言,老夫坐在這椅上,便是長生地仙也奈何不得老夫,除非將整個洞天徹底毀去。”
張靜修道:“若論年齡歲數,藏宗主還要年長於貧道,不知藏宗主今日一人赴會,有何見教?”
藏老人發了一聲笑:“見教?你們氣勢洶洶打上門來,拆了老夫的家門,然後問老夫有什麼見教?這便是正道中人的嘴臉?”
“若無地師挑釁,貧道也不會出現在此地,不過是以直報怨罷了。”張靜修心平氣和道:“貧道本以爲藏宗主會逃走,沒想到藏宗主留了下來,莫不是藏宗主要以身殉宗?”
藏老人冷冷笑道:“誰生誰死,猶未可知,大天師此語,怕是言之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