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屏息靜默,如死一般寂靜。
溫夫人的目光對上了李玄都的視線,不過她沒有看到惱怒、怨恨燈情緒,只有平靜和漠然,眼底深處還藏着一股肅殺。這股肅殺不是針對她的,甚至不是針對李謹風這些人。
與此同時,秦素也在望着李玄都,也看到了李玄都眼底的肅殺之意,她立時明白了,李玄都的這股肅殺之意的確不是針對溫夫人和李謹風等人的,而是針對那些藏身於幕後之人,也就是元兇巨惡。
溫夫人收回視線,又低下頭去,說道:“沒有什麼威逼利誘。那日我與李宗主在方丈島驚濤巖見面,也許是李宗主,也許是其他人假冒,總之那個人與李宗主一模一樣,只是不曾想,先夫悄悄跟在了小女子身後,見李宗主……見李宗主對小女子有不軌之意,便現身制止。可先夫如何是李宗主的對手,李宗主只是輕輕一推,先夫便飛了出去,然後李宗主便飄然離去,先夫起身之後,並無異樣,反而是與小女子大吵了一架,小女子本以爲此事就這麼過去了,可就在第二天的時候,他、他就忽然不行了,當天人便去了……”
李玄都對於這個回答並不意外,只是說道:“沒有威逼利誘是最好。”
陸雁冰待到李玄都說完,也來到棺材跟前,打量了一下,說道:“老祖宗說要拿出證據,就讓人擡來了這口棺材,看來證據就在棺材裡了。”
“不錯。”李謹風吩咐道:“就在棺材的屍體上面。”
陸雁冰道:“這倒是奇了,剛纔老祖宗還說過,你已經和幾位堂主查驗了屍首,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怎麼現在又換了說法?”
李謹風道:“第一次查驗屍體沒有看出異常不等於第二次查驗屍體的時候也沒有發現異常。昨天晚間,我們又請來了一位高人一同查驗屍首,這才發現了屍體上的蹊蹺,也就是證據。”
陸雁冰立時問道:“高人,什麼高人?”
李謹風道:“這位高人並非本宗之人,而是東華宗的太微真人。”
話音落下,李謹風多了幾分和氣,說道:“還請太微真人出來說話。”
立刻有人前去通傳,不多時後,從八景別院的坤門中走來了一名道人,正是與李玄都有過數面之緣的太微真人。對於太微真人會出現在蓬萊島上,李玄都並不奇怪,當初張靜修與李玄都見面,隨行的就有白繡裳、悟真大師、蕭時雨等人,如今李玄都這邊,自然也要有其他幾宗的宗主一起商議纔是。
太微真人現身之後,沒有與旁人說話,而是向李玄都行禮道:“見過李宗主。”
李玄都還了一禮,“自從北邙山一別,已是許久未見,真人安好。”
“一切都好,李宗主安好。”太微真人微微一笑,也不繞圈子,直接說道:“貧道今日之所以出現在此地,是因爲老劍神之邀,李宗主應該知道,貧道因爲身在金鰲峰,與蓬萊島不過是一海之隔,所以就比李宗主來得早上幾日,昨日的時候,李老前輩忽然找到貧道,要貧道去幫忙查驗一具屍首,據說是死的蹊蹺,李宗主也知道,李老前輩是江湖中的前輩,貧道只是晚輩,不好推辭,所以就去幫忙查看了一下。”
太微真人一席話,便將前後經過了說得清清楚楚,用意也很明顯,他不想得罪李玄都,可又透着無奈。
李玄都立時明白了,在齊州還有一座社稷學宮,定然是社稷學宮給東華宗施加了壓力,所以太微真人才會參與到此事之中,只是他不想與李玄都撕破臉皮,所以才說了這麼一番話,可以看作是解釋。李玄都的宗旨從來都是拉攏大多數,消滅極少數,那麼太微真人,他是不會去得罪的。李玄都笑道:“真人的難處,我理會得。畢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太微真人聽到李玄都的這番話,鬆了一口氣,笑道:“李宗主理會就好。”
李玄都說道:“就請真人把驗屍的結果說一說吧,真人是外人,你的話更能服衆。”
李謹風也道:“正是,就請真人說出結果吧。”
太微真人點了點頭,說道:“說來話長,還得從天寶二年的帝京之變說起。在場諸位,有許多人都是親歷之人,具體過程,貧道就不多說了,只說一點,那日在深宮之中,地師徐無鬼暴起發難,讓沈老先生當場身死,也致使靜禪宗的方靜方丈重傷,返回靜禪寺之後不久,便坐化圓寂。”
太微真人此言一出,衆人紛紛點頭,此事雖然隱蔽,但是這麼多年過去,多少有風聲透露出來,大家也都心中有數。陸雁冰立刻望向了李玄都,李玄都面不改色,眼神示意陸雁冰稍安勿躁。
然後太微真人又繼續說道:“靜禪宗雖然封山閉寺,但方靜方丈爲了化解傷勢,還是秘密派人請了幾位江湖同道去助他一臂之力,其中就有貧道,除此之外,還有妙真宗的萬壽道兄和金剛宗的悟真大師,此事,他們也可以作證。”
李謹風大聲道:“不錯,江湖上擅長煉製丹藥治病救人的就是東華宗和妙真宗,悟真大師又佛法高深,靜禪宗的方靜方丈將三位請去,合情合理。”
李玄都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也認可了這個說法。
太微真人嘆息道:“我們三人到了靜禪宗後,一起爲方靜方丈查看傷勢,發現方靜方丈體內有兩股詭異氣機,與比之大名鼎鼎的‘鬼咒’更爲棘手,隱藏紮根於三大丹田和奇正經脈之中,與方靜方丈氣機同化,難分彼此,時隱時現,想要將其除去,就要廢去方靜方丈的一身修爲,所以我們也是束手無策。直到很久之後,貧道才得知這門功法叫作‘逍遙六虛劫’,是地師的得意功法,十分厲害。”
衆多清微宗堂主和島主還是第一次聽說如此詭異功法,不由暗暗驚歎,只是出自地師之手,又覺得合情合理。
就在這時,李玄都開口道:“帝京之變,我是親歷之人。誰也不曾想到,堂堂地師,竟然會僞裝成一個宦官,突然出手,先是以‘太易法訣’破去了沈老先生和方靜方丈的護身寶物,然後又運轉陰陽宗的‘逍遙六虛劫’,陰陽逆轉,明晦轉化,水火驟起,太平宗的沈老先生先後遭遇陰火、玄冰、天風、雷殛四劫,當場身死。靜禪宗的方靜方丈遭了幽冥、赤土兩劫,也是重傷。”
太微真人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後來地師在靜禪寺中偷襲大天師,用的也是此種手段,只是大天師早有防備,躲了過去。不過如此一來,大天師也無從得知‘逍遙六虛劫’到底有何種奧秘。”
李玄都道:“其實不止如此,想必諸位都已經知道我去金帳之事,那日在金帳王庭,地師徐無鬼和聖君澹臺雲兩人聯手圍攻金帳國師,地師也曾用過‘逍遙六虛劫’,金帳國師便是死於此法之下。”
此言一出,衆人無不震驚。既是震驚於地師和聖君的聯手,也是震驚於“逍遙六虛劫”的威力巨大,能讓地師和聖君兩人聯手圍攻之人,必然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長生地仙,可就算是長生地仙,最終還是死於“逍遙六虛劫”,如何不讓人震驚。
太微真人望了李玄都一眼,說道:“正是這門功法,發作起來,六氣紊亂,使得自身氣機自相殘殺,有以彼之力攻伐彼身的真意,所以無論是何種境界的高手,只要制不住六劫之力,輕則重傷,重則直接身死。當年方靜方丈體魄堅韌更勝悟真大師,初時只是重傷,可化解不了體內的六劫之力,最終還是難逃身死下場。可再去查看死者屍體,卻根本沒有半點痕跡,因爲是自己體內氣機自相攻伐廝殺,所以看起來就像是走火入魔的症狀,而不是被外力所侵,也虧得地師天縱奇才,竟是能想出這樣的奇妙手段,委實可怖可畏,非我輩能及。”
李謹風立時說道:“開棺。”
那些擡棺的弟子將還未封死的棺材打開,露出裡面的屍體。李玄都擡眼望去,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能以如此年齡就升任副堂主之位,也算得俊傑,可惜無辜捲進了這樣的大事之中,卻是成了個冤死鬼,怎麼死的,爲什麼死的,都不清楚,也是可憐。可是話又說回來,在那些幕後之人看來,司徒玄策都能死,殺一個小小的天牢堂副堂主算得了什麼,若不是張靜修和李道虛太難殺,他們甚至也要一併殺掉才能安心。
陸雁冰在青鸞衛任職,她關注的和李玄都不同,她着重觀察李如遠的屍體死因,只見李如遠面容平和,彷彿睡着了一般,可她伸手在李如遠的胸口、小腹上按了一下,去發現了些許異樣。
太微真人嘆息道;“五內俱焚,是走火入魔的跡象,也是赤土之劫的跡象,兩者極爲相似,當年方靜方丈便是如此死狀。”
陸雁冰皺眉道:“真人的意思是,是地師假冒師兄去見了溫夫人,然後又殺害了李副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