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李道虛的身形已然消失不見,再次出現時,已是在星野湖上,腳踏碧波,不生漣漪。
青鶴居士當先一躍而出,掠向星野湖。
隨着青鶴居士的動作,湖面上涌起層層碧波,一浪疊着一浪朝李道虛涌去。可在李道虛的身前三尺處,一切波濤起伏又極其突兀地歸於平靜。
轉瞬之間,青鶴居士已經來到李道虛的面前,一掌推出,鶴氅鼓盪,雄渾至極的“浩然氣”皆繫於這一掌之上,當初在大報恩寺中,便是李玄都的“逍遙六虛劫”也不能奈何。
可今日他的對手是李道虛,不是李玄都。只見李道虛只是隨意拍出一掌,兩掌相對,李道虛的身形不動,衣衫也不動,反而是青鶴居士身軀一震,掌心處有鮮血飛濺。
同樣是一套“萬華神劍掌”,李玄都用來和陸雁冰用來是兩個樣子,李道虛用來和李玄都用來又是兩個樣子。剛纔交手,李道虛不像李玄都那般暗藏諸般機巧,無論掌法、劍氣,皆是清微宗的功夫,可僅是如此,就讓青鶴居士在一個照面之間就傷於他的掌下。
青鶴居士的身形向後倒掠出去。
與此同時,司空道玄和寧奇雙雙出現在星野湖畔,各自遙擊一掌,掩護青鶴居士。
李道虛毫不爲意,只是運起雙掌,還是那套“萬華神劍掌”,可掌中劍氣卻不是含而不放,而是隨着出掌不斷激射出去,剎那之間,便是劍氣四射的光景。不僅僅化解了兩位學宮大祭酒的掌力,還有餘力攻向三人。
三人不等劍氣臨身,已經齊齊出掌,掌風與劍氣相撞,發出如同如金鐵相擊的聲音之後,一起化爲無形,不過三位天人造化境的高手還是感覺到了這些劍氣的銳利,已經不似是劍氣,而是看不見的無形利劍,如同實物一般,破開了掌風,些許“餘韻”落在他們的掌上,使得他們的雙掌如針扎一般疼痛。
由此可見李道虛的境界之高,竟是在練神返虛後又開始逐漸煉虛化實。如今廣爲流傳九大境界是針對所有三教之人,甚至包括不是三教之人的外道人士。而在道門中有專門的境界描述來劃分,不過要粗略很多,無論是五仙中的何種途徑,都是四重大境界,人仙最高境界是見神不壞,鬼仙一途最高境界是成就陽神,而地仙一途的四重境界分別是: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返虛、煉虛合道。其中煉虛合道一途,又分了兩條路,一條是藏老人的路數,此身與洞天相合,強行跳過煉虛階段,是一條捷徑,也是一條死路,還有一條就是李道虛等人所走之路,步步爲營,乃是康莊大道。如今李道虛還未能完全將劍氣化作實物,待到李道虛將劍氣化作真正利劍之後,就是傳說中的弄假爲真,仙人神通也不過如此了。
三人雖然是儒門中人,但也知曉此中關鍵,自是心情沉重,顯然李道虛這麼多年的避世清修並非是在做無用功,若要說修爲之精深,只怕還要在其他幾位地仙之上,哪怕高出的些許修爲不足以讓李道虛勝過另外幾位長生地仙,可對於長生境之下的人來說,長生境的差之毫釐,放在下面就是千里之遙,境界越低,越是如此。
李道虛用出“北斗三十六劍訣”中的“星轉鬥移”,離湖登岸,瞬間出現在三人的面前,竟是主動進入被三人合圍的境地之中,然後同時對三人出掌。都說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若是面對合圍之勢,就要攻其一點。可李道虛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倒像是他以一己之力圍攻三人,攻守之勢互易,可見其自負,也可見其修爲之高。
三人連忙迎敵,卻也不能佔據主動。唯一讓三人慶幸的是,李道虛自恃身份,不願傷及無辜,所以刻意斂去了氣勢,沒有弄出山搖地動的異象,所以觀星臺和觀星臺上的衆多學子都還安然無事,甚至星野湖和湖畔的百花也分毫無傷。壞處就是他們三人的壓力極大,李道虛沒有絲毫氣機外泄,意味着李道虛對於自身氣機的控制已經達到了細緻入微的地步,他們就要承受李道虛的所有攻勢,不會漏掉一絲一毫,也幸虧他們都是天人造化境高手,又是三人分擔,換成其他人,就算是先天境的高手,只要被李道虛的掌風颳到,便會化作飛灰。
轉眼之間,四人已經鬥了百招之上,李道虛來來回回就是三十六路“萬華神劍掌”,可是招數繁複奇幻,虛招可爲誘敵擾敵,實招又可傷敵殺敵,關鍵時候,還能虛實互換,虛招亦可變爲實招,實招又可變爲虛招,使得三十六路掌法竟似是三百六十路掌法。只見劍氣縱橫捭闔,四面八方都是掌影,真如百花叢中狂風忽起,萬花齊落一般。
青鶴居士曾與李玄都交手,也領教過清微宗的“萬華神劍掌”,此時不由心中暗自驚訝:“同樣一套掌法,在尋常清微宗弟子用來,不過中成之法的威力,在李玄都手上,至多就是上成之法的威力,可到了李道虛的手上,卻是堪比大成之法。想那清微宗,原本不過平常,在正道十二宗中只是中游,可到了此人手上之後,發揚光大,英才輩出,竟能與正一宗抗衡,此人當真是百年難遇的天縱奇才,想要勝過此人,只怕要用些其他手段了。”
與此同時,寧奇和司空道玄也是暗暗叫苦。
衆所周知,李道虛被譽爲大劍仙,顧名思義,一身本事都在劍上,而且李道虛還擁有仙劍“叩天門”,此時李道虛還未出劍,僅憑雙手展現出的境界修爲,便如此可怖,真要生死相搏,他們縱然是三人聯手,又有幾分勝算?
轉眼之間,四人已經是交手二百餘招,李道虛以一敵三,猶有餘力開口道:“三位就這點微末本事嗎?”
三人卻是無法辯駁,一則是因爲李道虛帶給他們的壓力太大,無暇開口;二則是李道虛只用了一套“萬化神劍掌”,至多是用掌法化用了“北斗三十六劍訣”的劍招,還未出劍,也有資格如此說話。
想到此處,三人交換了一個視線,青鶴居士眼中精芒浮動,驀地厲聲道:“天地人三才陣!”
話音落下,司空道玄和寧奇應聲散開後撤,繼而三人以三足鼎立之勢站立,與李道虛遙遙對峙。
李道虛負手而立,立在湖畔,也不追擊,淡然道:“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時,運不窮。曰南北,曰西東,此四方,應乎中。曰水火,木金土,此五行,本乎數。這是蒙學孩童也會背的,可任誰也想不到,這裡頭藏着儒門的絕技。”
青鶴居士也不否認,道:“‘三才陣’、‘三光陣’、‘三綱陣’,請李先生指教。”
“指教不敢當。”李道虛笑了笑,“這應是心學聖人爲你們七人留下的,你們可以根據人數隨意變化陣法,我說的可對?”
青鶴居士臉色微變,也不否認,“李先生博聞廣識,在下佩服。”
李道虛道:“先不忙誇我,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這陣法固然好,可我以爲,最起碼要用‘四時陣’纔像那麼一回事,僅僅一個‘三才陣’,人數少了些。”
青鶴居士臉色一沉,“那就領教李先生絕學。”
話音落下,青鶴居士已經身形一晃,向李道虛攻來,與此同時,司空道玄和寧奇二人也隨之而動。
不同於先前三人各自爲戰,此時三人結成陣勢,氣機神通也渾然連接一處,青鶴居士用起全力的一掌,雖然外在無甚威勢可言,但已然越過了長生境的門檻。
李道虛臉色不變,伸手一翻一抓,卻是握住了青鶴居士的手腕,這就不是境界高低的問題了,純粹是手上的招數,就算兩人境界相當,青鶴居士長年不與人交手,偶爾出手也是以強凌弱,哪裡比得上李道虛這等一步步爬上來的江湖人,所以剛一交手就被李道虛抓住了手腕。
青鶴居士心中一驚,奮力回掙,袍袖斷裂,同時司空道玄與寧奇雙掌齊到。李道虛身形靈動之極,對青鶴居士一擊不中,便順勢一揮袍袖,擋下了這兩掌。
李道虛的這一拂袖,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威力極大,不遜於白繡裳、李玄都、張海石等人的傾力一劍,只是李道虛已至返璞歸真之境,從不屑於用法身、法相等唬人手段,哪怕對上合道的藏老人,也是一人之高、三尺之劍,不曾有其他變化,所以這一袖才顯得平常。儒門三人中,無論是誰,都很難輕鬆接下,可此時三人成陣,卻是三人合力化解了這一袖之力。
縱然如此,三人仍是臉色凝重,因爲李道虛還未出劍。
沒有出鞘的劍總是最可怕的,更何況是大劍仙的劍。
三人越是忌憚李道虛的劍,李道虛就偏不出劍,笑問道:“其他隱士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