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掌櫃的注意力原本集中在女子的身上,可在男子開口後,又轉向了男子,好奇地打量起這個男子。
很顯然,那個女子是個不俗的高手,可看兩人之間的關係,顯然是以男子爲主,這倒是讓她看走了眼。
掌櫃有些好奇眼前一男一女的身份來歷。
不是西域人士,也不是草原人士,是不是西北人士都不好說,難道是從中原來的大宗弟子?
正在掌櫃審視兩人的時候,女子忽然開口道:“盧三娘,出身於真傳宗,歸真境高手。在真傳宗四分五裂之後,離開真傳宗遠赴西北,在涼州、秦州一帶活動。天寶三年,在玉門關開了這家‘春風樓’,用意不明。”
掌櫃臉色大變,設下一道隔音禁制,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是誰?”
女子解下臉上的面巾,笑道:“盧姐姐不認識我了嗎?”
盧三娘訝然道:“宮姑娘。”
這一男一女正是要前往樓蘭城的李玄都和宮官,李玄都本打算孤身前往,但樓蘭城是西域第一大城,人口數十萬,他想要僅憑一人之力找出陰陽宗的下落,無異大海撈針,而且時間不等人,七月十五就是玉虛鬥劍,李玄都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耗在樓蘭城中,所以李玄都思慮再三之後,還是去了西京,請宮官幫他引路。
去西京的時候,李玄都從無道宗之人的口中聽說了澹臺雲一人打退秦清、宋政的事情,不同於無道宗上下對聖君的推崇,李玄都畢竟是距離長生境只差一線的天人造化境高手,稍一思量就推測出了事情的經過,定然是秦清和宋政兩敗俱傷,澹臺雲出手剛好給了兩人一個臺階,順勢退去。
見到澹臺雲之後,李玄都向澹臺雲提出了暫借宮官一用的事情,有旁人在場,澹臺雲倒是沒有故意刁難李玄都,也沒有與李玄都敘舊,好似變了一個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看在李玄都幫助無道宗收回白帝城的功勞上,同意了李玄都的請求。這個理由足夠冠冕堂皇,封暮年等長老自是沒有別的話說,宮官也無異議,於是兩人離開西京,前往涼州,來到了玉門關。
宮官與盧三娘是舊相識了,同是十宗之人,盧三娘又在西北活動多年,不相識才是怪事。只是兩人多年未見,盧三娘上次見到宮官還是在五年前,也難怪她沒有第一時間聽出宮官的聲音。
盧三娘立刻望向李玄都,遲疑道:“這位是……”
宮官張口就來,“這位是道種宗的皇甫宗主,聖君於我們有授業之恩,他年長一些,所以算是我的師兄。”
盧三娘恍然道:“久聞皇甫宗主的大名,只是一直無緣得見,沒想到今日會在這裡相見。”
李玄都不欲暴露身份,只是微微點頭示意。
皇甫毓秀的經歷,比不得李玄都那般大起大落,成爲澹臺雲的弟子之後,澹臺雲只讓他專注修煉,並不讓他在外人面前露面,別說是正道中人,就是無道宗之人也少有知曉,故而皇甫毓秀始終未曾登上過黑白譜和少玄榜。直到西京之變,皇甫毓秀才開始嶄露頭角,擊敗了道種宗的宗主,在澹臺雲的支持下,成爲道種宗的宗主。
西京之變到如今,不過才一年的光景,皇甫毓秀固然名聲在外,真正見過他的人還是少數,如今皇甫毓秀還在草原未歸,又有宮官的掩護圓場,所以李玄都大可隨便冒用皇甫毓秀的身份而不怕被人識破。
宮官道:“盧姐姐你還沒告訴我,你在這兒開酒肆做什麼?總不會是真爲了賺錢吧?”
被宮官一打岔,盧三娘不再關注李玄都的身份,苦笑一聲,“左右不過是混日子罷了,如今江湖紛爭加劇,若大江湖竟無一尺淨土,一不小心就要被殃及池魚,所以我乾脆來到這西北邊陲,好歹是遠離了那些江湖紛爭,不是隱居勝似隱居。”
宮官點了點頭,沒有繼續深問下去,轉而問道:“最近西域有什麼動靜沒有?”
盧三娘道:“若說動靜,自然就是崑崙了,傳說玄都紫府現世,引得好些人一窩蜂地往西域跑,都想碰一碰運氣,萬一得了道祖傳承,不說立地飛昇,也能稱雄一方。可他們也不想一想,那麼多高人窺伺,哪裡就輪得到他們,只怕還沒看到玄都紫府的大門,就已經死在半路。還有就是玉虛鬥劍了,這是江湖上的大事,剛好與玄都紫府重新現世撞在了一塊,又引來好些真正的高手,這些人都是各大宗門中的高手,意圖不明,我也不敢深究,只怕引火燒身。”
盧三娘有些後知後覺道:“皇甫宗主和宮姑娘也是因爲此事而來?”
宮官微笑道:“師命在身,不好多言,還請盧姐姐見諒。”
“理會得,理會得。”盧三娘連連點頭道。
如今江湖居士波譎雲詭,盧三娘也是老江湖了,如何不知,別說宮官不願意說,就是願意說,她還不願意聽呢。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宮官望向李玄都,“師兄,我們歇息吧?”
宮官故意拖長了“歇息”二字的間隔,分明是在調戲李玄都,這讓李玄都想起了自己被澹臺雲無緣無故打了兩次的經歷,由此看來,宮官這種惡劣性格的形成,絕對有澹臺雲言傳身教的原因,只是宮官沒有澹臺雲的強悍武力,只能換成另外一種方式。
可以想象,以前的澹臺雲定然也是個古靈精怪的女子,只是後來的許多事情,將她身上的棱角都磨滅殆盡,逐漸變成了今日的聖君,只在偶爾之間還會顯露出當年的幾分性情,從這一點上來說,可謂是一見宋政誤終身。
總之,都是宋政的錯。
李玄都和宮官來到最後一間客房,裡面的擺設很簡單,一桌一椅一牀而已。宮官打量了下,發現還算乾淨,便坐在牀沿上,李玄都則是坐在椅上。這一路上飛掠疾行,李玄都倒是支持得住,宮官卻是有些氣力不支了。畢竟她還未進入天人無量境,無法大規模吸納天地元氣爲己用,僅靠自身氣機御風而行,消耗極大,又遇到了沙塵暴,所以兩人才在玉門關落腳,暫且休憩一二。
宮官取出一個小瓷瓶,往嘴裡倒了幾粒藥丸,然後說道:“先前忙着趕路,許多事情沒來得及說,紫府現在,不對,應該是師兄,師兄現在有什麼想問的,可以儘管問。”
李玄都也不客氣,問道:“我沒有去過西域,對那裡瞭解不多,樓蘭城到底是一座怎樣的城?”
宮官想了想,回答道:“樓蘭城顧名思義,與樓蘭古國有着莫大的關係。樓蘭古國處於西域的樞紐,王國的範圍東起古陽關附近,西至尼雅古城,南至阿爾金山,北至哈密。《西域傳》記載:‘鄯善國,本名樓蘭,王治扦泥城,去陽關千六百里,去西京六千一百里。戶千五百七十,口一萬四千一百。其地崎嶇薄瘠。俗人衣服粗與漢地同,但以毯褐爲異。其國王奉法。可有四千餘僧,悉小乘學。’《西行記》也記載了:‘從此東北行千餘里,至納縛波故國,即樓蘭地也。’總之,是個很重要的小國。可就在一千年前,這個古國突然神秘地消失了。待到後來,有人從戈壁中發現了樓蘭古國的遺蹟,於是在遺蹟的基礎上重新修建城池,取名爲樓蘭城。如今的樓蘭城,也是西域第一大城,第一繁華所在。”
李玄都點了點頭,又問道:“樓蘭城的風氣如何?”
宮官道:“簡單來說,西域重鎮,商旅雲集,既是讓人醉生夢死的富貴鄉,也是讓人丟了性命的刀劍叢林,魚龍混雜,城內的形勢十分複雜。”
李玄都來了興趣,道:“詳細說一些。”
宮官微小點頭,沒有半點不耐煩,“這座城不屬於西域的任何一個國家,可以看作是一城是一國,不過這座城也沒有城主,而是由城內的幾方勢力共同管理,而這些勢力的背後又各有主人,比如說草原金帳中的拔都汗,就在這座城內有着極大的影響力。另外,真傳宗、金剛宗、薩滿教、大雪山派也有不小的影響力,不過他們大多無意介入城內紛爭,更多時候還是作爲一個旁觀之人。真正在明面上爭鬥的還是西域的本地人,這座城很有意思,是一個銷金窟,被許多中原人稱作是太子進太監出,當然,這裡的太子是說那些西域小國的太子,無論是中原還是草原,他們的太子都是不是一座城可以容納的。也有人認爲這裡是冒險之人的絕佳去處,因爲這裡有數不清的機會,也有數不清的財富,只要有本事,再加上一點運氣,總能出人頭地。正因爲如此,許多在中原江湖混不下去的江湖人也會去西域,去樓蘭城,賭一賭運氣,說不定就能東山再起。”
李玄都聽完之後,若有所思道:“聽上去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