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帝釋天”又一拳轟然落下,整個大坪已經是支離破碎。
寧憶站在萬法宗壇的廢墟之中,仍舊可以感受到細小的碎石從大坪方向激射而來,若是落在尋常江湖人的身上,就是一個個血洞。寧憶揮手打開這些細小碎石,轉頭望向身旁的李玄都。
不知何時,李玄都已經醒轉過來,不過仍舊盤膝坐在地上。
寧憶問道:“宋政怎麼突然修爲大進?雖然我看不透宋政的深淺,但隱隱感覺到,如今的宋政與當日在玉虛峰尚的宋政有些不同。”
李玄都望向大坪方向的戰局,身上的氣息趨於平靜,說道:“是‘五雷天心正法’,宋政學了‘五雷天心正法’,渡過了二重雷劫。”
寧憶已經撿回了“大宗師”,雙刀歸鞘,雙手扶住雙刀,輕聲說道:“張靜沉真是捨得。”
“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雖然張靜沉失敗了,但他並不傻,反而是聰明過頭了,聰明反被聰明誤。”李玄都說道,“雖說正一宗的‘五雷天心正法’是玄門正道之法,但宋政畢竟是長生境的修爲,不必用幾十年的光陰慢慢修煉,完全可以做到速成。當然,比起老天師這等浸淫了幾十年的人,註定不能相提並論。”
說罷,李玄都站起身來。
寧憶問道:“你的傷勢如何了?”
李玄都呼氣之後又吸氣,“怎麼形容呢?屋漏偏逢連夜雨,萬幸的是還不到房倒屋塌的地步,等到雨過天晴,再慢慢修補吧。”
“總的來說,暫時沒有什麼大礙,甚至還有可能因禍得福。”李玄都抖了抖身上的衣袖,滿頭白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回青絲,不過身上的“陰陽仙衣”仍是白衣,並未變回黑衣。
寧憶又問道:“宋政那邊?”
“暫時顧不上他了,鎮魔臺那邊更爲要緊。”李玄都提起“紫霞”,“閣臣是否還有一戰之力?若是有,就勞煩閣臣隨我去鎮魔臺上走一趟。”
寧憶只說了一個“走”字。
李玄都在前,寧憶緊隨其後,往鎮魔臺而去。
此時的鎮魔臺着實是不容樂觀,在王天笑、上官莞的帶領下,鎮魔臺的陣法已經告破,駐守鎮魔臺的正一宗弟子潰不成軍,四散而逃。
王天笑來到鎮魔井前,開始佈置陣法。
上次徐無鬼孤身一人來到鎮魔臺上,差一點便能打開鎮魔井,最終因爲外在干擾的緣故,未能成功打開鎮魔井。不過這次不一樣,陰陽宗等人是有備而來,王天笑並不打算強行攻破鎮魔井的禁制,而是打算將其破解。這就是撬鎖和開鎖的區別了。
上官莞守在旁邊,不時向萬法宗壇的方向望去,難掩眉宇間的憂慮。
雖然宋政一再保證,李玄都必然爲破去“太上三清大陣”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但上官莞還是放心不下,畢竟先前的一幕太過震撼,號稱正道魁首的正一宗都落入如此境地之中,張靜沉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肯定也沒想到會有如此結果。現在就算有人說李玄都已經是一劫地仙,上官莞也不會有絲毫的驚訝。
都說人的名樹的影,李玄都給上官莞的印象就是境界攀升不講道理,不管多麼離譜,放在李玄都的身上,就變得順理成章。
正所謂怕什麼來什麼,正當上官莞擔憂的時候,就見兩道長虹朝這邊掠來。
上官莞苦笑一聲,準備迎敵。
兩道長虹落地之後,李玄都對寧憶說道:“有勞閣臣,幫我拖住上官莞就行。”
寧憶皺了下眉頭,欲言又止。並非他覺得這個要求不合理,而是以他對李玄都的瞭解,如果李玄都能輕鬆擊敗上官莞,那麼他是絕不會多此一舉地勞煩他人,也就是說此時李玄都的傷勢已經很重了,強弩之末,力不從心,甚至要讓寧憶來幫他分擔一部分負擔。
這讓寧憶有些擔心李玄都。
不過寧憶是個訥於言而敏於行之人,所以並未開口詢問,而是默默地拔出雙刀,朝着上官莞走去。
李玄都單手持“紫雲”,朝着王天笑行去。
上官莞不必對上李玄都,在心中暗自鬆了口氣,雖然她也隱隱猜測到了李玄都的狀況不是太好,甚至已經十分虛弱。不過與李玄都的數次交手,已經使得李玄都在她心頭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隨着李玄都躋身長生境,甚至到了未戰先怯的程度,所以她也不想去主動挑戰李玄都,只要對付眼前的寧憶就好了,畢竟寧憶也是一大勁敵。
相較於上官莞的稚嫩,王天笑就是老而彌辣了,經歷的事情多了,心思便定,眼力便毒,一眼就看破了李玄都的虛實,所以絲毫不懼,主動開口問道:“清平先生,你還有幾分餘力?”
李玄都淡淡一笑,“餘力不多,殺你應該是足夠了。”
王天笑伸手一指身後的鎮魔井,問道:“清平先生看到什麼了?”
李玄都擡眼望去,卻見整個井口被王天笑密密麻麻貼了不計其數的符籙,一層疊着一層,看不到井口的本來面貌,周圍又以不知名的鮮血在地面上繪成符籙圖樣。
李玄都道:“倒也難爲你們了,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佈置好陣法。”
“基本功而已。”王天笑淡然道,“只要一炷香的時間,就能破開鎮魔井的禁制,清平先生請抓緊罷。”
李玄都暗忖:“薑是老的辣,我卻是嚇不住他,不管他說的一炷香時間是真是假,我也只好動手了。”
平心而論,李玄都雖然沒有因爲走火入魔而傷上加傷,甚至還小有收穫,但並不意味着李玄都的傷勢完全好了,他只是暫且壓制住了傷勢,如果有的選,他半點不想與人交手,只想儘快救好秦素,然後閉關養傷,可形勢如此,他沒有其他選擇。
李玄都舉起手中的“紫霞”,身形前掠。
不知何時,王天笑的手中也多出一把長劍,青光隱隱,唯有劍鋒上有一線血紅之色,時隱時現。到了王天笑這等地位的江湖巨擘,未必有仙物,也未必有半仙物,但寶物是絕對不缺的。
在道門之中,絕大多數人的兵刃都是長劍,用刀的反而是少數,陰陽宗的宗門傳承之物是“陰陽法劍”,絕學是“太陰十三劍”,王天笑作爲陰陽宗的宿老,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李玄都沒有料到王天笑竟然敢和他鬥劍,這算是攻敵之長了。
兩人同時出劍,頓時陷入纏鬥狀態,一時間劍氣縱橫激盪,長劍所過之處,留下一道道草蛇灰線一般的詭秘痕跡。
兩人用的都是“太陰十三劍”,招式相同,封死一切輾轉騰挪的空間,不給對方任何隱匿遁走的機會,猶如無孔不入的清風,又似是綿綿不絕的細雨,無所不在,結青絲成網,只要稍有差池,就要被劍網一舉絞殺。
不過兩人的劍意又有所不同,王天笑的劍意充滿殺氣,又透出幾分死意,十分契合江湖中人對於“太陰十三劍”的認知,可李玄都的“太陰十三劍”卻是截然不同,不存在殺氣,而是浩大和漠然,就如浩瀚天地,漫天羣星,生也好,死也罷,它們始終無動於衷,人間的喜樂苦痛與它們沒有半點關係。這儼然是“北斗三十六劍訣”和“南鬥二十八劍訣”的劍意。
李玄都的劍意雖然偏離了“太陰十三劍”的根本,但卻融入了他對於劍道一途的領悟和演繹。
術相同而道不同,自然是道高者勝。
王天笑的劍意一味至陰,卻是失卻了“陰陽”二字的真諦,玄女宗的“玄陰真經”開篇即言:少陰入老陰,老陰生少陽,少陽化玉陽,玉陽歸玉陰。否極泰來,陰極陽生。“太陰十三劍”名中有陰,卻也能由陰轉陽,陰陽相濟。此時李玄都便到了陰陽相濟的境界,殺意死意也會變化爲生死輪轉。兩者相拼,必然是陰陽劍意吞沒至陰劍意,也必然是生死劍意吞沒至死劍意。於是很快就是李玄都的劍意開始反客爲主,使得王天笑逐漸落入被動之中,只能隨着李玄都的劍勢變化而變化。
如此一來,王天笑的劍勢頓時一瀉千里,李玄都趁機變化,不再陰陽相濟,而是變爲至陽至剛,從正面硬攻。陰陽本相剋,陽能克陰,陰也能克陽,此時王天笑落入下風之中,自然是陽克陰,而非陰克陽。
兩人連續硬拼三劍,王天笑悶哼一聲,臉色先是漲得血紅,然後又變得蒼白,持劍的右手微微顫抖。
不過王天笑畢竟是在太玄榜上名列前茅的天人造化境高手,還不至於如此輕易落敗。只見他搖身一晃,化作兩個一模一樣的王天笑,然後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化作無數虛虛實實的分身,每一個都與真人無異,每一個分身被李玄都的劍氣絞滅之後,又分裂出新的分身,只要李玄都找不到王天笑的本尊所在,分身便無窮無盡。
王天笑的本意也不是與李玄都分出勝負,而是拖延時間,等待鎮魔井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