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的呼吸漸漸沉重,他身上披着的甲冑開始輕輕震顫。
唐周知道,這是“麒麟血”開始發作了,如果脫下身上的鎧甲,就可以清晰看到他的皮膚下有許多不斷遊走的凸起,每當此時,他就感覺自己似是五內俱焚,滿身氣血都要熊熊燃燒,同時內心會生出一股狂意,要將眼前的一切通通毀去。
唐周伸手扶着樹幹,不一會兒,手指與樹幹接觸的地方便升起嫋嫋青煙,而他的護手更是被灼燒的通紅。唐周每一次呼吸,吐出的灼熱氣息都會讓他眼前景象變得模糊扭曲,他整個人就像一個巨大的燃燒銅爐。
如果僅僅是“麒麟血”,也不至於如此,以他的境界修爲,完全可以強行壓制。關鍵是那顆妖丹,妖丹和“麒麟血”一起服下之後,妖丹就成了“麒麟血”的燃料,星星之火變成燎原之勢,終於到了唐周也壓制不住的地步。
唐周終於明白,聖君也好,地師也罷,都沒有安好心。難怪地師在事後沒有向他索要那顆妖丹,原來暗藏了這樣的禍心。想來聖君也是一樣,如果他在當時投靠了地師,那麼聖君同樣不會索要“麒麟血”。因爲兩人都明白,把“麒麟血”和妖丹一起服下之後的唐周,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不過歸根究底,還是他太過貪心之故。如果不是他想着兩家通吃,哪裡會落到如此境地之中。可笑他還想要在兩位地仙之間火中取粟,結果卻是引火燒身。
好在,好在,還有舊主宋政。
宋政告訴他,在南疆深處的一座寨子中,藏着古時巫教留下的遺蹟秘寶,那件秘寶可以幫他徹底消弭“麒麟血”的隱患。
正因爲如此,唐周纔會帶着親信心腹離開白帝城來到南疆深處,意在找尋傳說中的古時巫教秘寶。
至於如今是誰替他坐鎮白帝城?
當然是舊主宋政。
如果有誰在這個時候不開眼地來到白帝城中找他的晦氣,那麼遇到的就不是太玄榜上有名的天公將軍唐周,而是老玄榜上有名的“魔刀”宋政。
想來,會是個不小的驚喜。
不過,如果是聖君澹臺雲除外。可是話又說回來,聖君如今遠在草原,怎麼會去白帝城?
想着這些,唐周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灼熱之意正在如潮水一般退去,他整個人就好似從炙熱沙漠來到了綠洲之中,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清涼,無一處不舒爽。
他不由得長長嘆息了一聲,臉上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愉悅之意。極度痛苦之後的片刻安寧,真是比什麼男女之事都要讓人着迷。
唐周從樹上躍下,吩咐道:“走。”
一衆青陽教精銳紛紛起身,跟隨在唐周身後,在崎嶇狹窄的山路上排列成一線,就像一條長龍,向那座寨子行去。
在距離宅子還有不足十里的時候,唐週一揮手,他身後的青陽教高手們紛紛躍起,好似一隻只大鳥,各自散入山林之中。
他要從四面八方包圍這個寨子,不放走一個人。
事關生死存亡,從來都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走一個。
唐周站在原地,待到所有的青陽教高手都如大網一般撒出去之後,他纔開始邁步前行。他的每一步都在泥土地面上留下一個清晰可見的腳印,而每一個腳印上都殘留着點點火星和嫋嫋升起的黑色煙氣。
當第一個披着青色斗篷的青陽教之人出現在寨子外的時候,寨子中的人便有了反應。許多身體壯碩的蠻族手持兵刃走出自己的房屋,向那些突然出現的入侵者涌去。還有許多白髮蒼蒼的老人,拄着柺杖,喃喃誦讀着晦澀難懂的咒文。
婦孺和孩子們則是躲在屋子中,不敢離開半步。
只是唐周這次帶來了青陽教的所有精銳高手,其中修爲最低的都有玄元境,更不乏先天境和歸真境的高手。所以青陽教之人雖然人數不多,但卻佔據了優勢。哪怕這座寨子中隱藏着許多不爲人知的秘密,這些蠻族戰士、巫師同樣有着不俗的修爲,也不是青陽教之人的對手。
很快,就有蠻族戰士死傷倒地,青陽教中也偶有折損。不過自始至終,青陽教中人只是沉默出手,與呼喝怒吼的蠻族戰士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這個時候,唐周還慢慢地行走在山路上,在身後留下了一串腳印,似乎他的每一步都十分沉重,讓他快不得半步。
唐周在距離寨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下腳步舉目望去,寨子後有一座山。山不知名,似乎與南疆境內的無數羣山並無太大區別。
在山的半山腰位置,有一個天然形成的巨大山洞。在石洞的最深處有一座人工開鑿的石臺,上頭坐着一個身着類似薩滿服飾的老人,老人頭上戴着羽毛裝飾,一頭白髮隨意披散下來,眼眶深深凹陷下去,面容枯槁,給人感覺就像一條蟄伏於陰暗中的老蛇,讓人感到背後脊樑陣陣發冷。
青陽教之人攻入寨子的時候,老人不爲所動,可是當唐周的視線朝山洞方向望來的時候,原本正在閉目假寐的老人猛地睜開了雙眼,眼神渾濁且幽深,就像冬眠的老蛇從洞穴中探出頭顱,見到了久違的太陽。
唐周的臉上露出笑意,“看來徵公沒有騙我,這兒果然有蹊蹺。”
下一刻,唐周整個人沖天而起,劃過寨子的上空,轟然落在山洞的入口。
寨子中的許多蠻族戰士也看到了這一幕,想要向山洞奔去,卻是被青陽教之人死死纏住,有心無力。
山洞中的老人用純正的大魏官話問道:“閣下是誰?”
“我叫唐周。”唐周伸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我手中這把刀名爲‘往生’,長八尺九分,重三十九斤。與我那兩位兄弟的佩刀不同,我這把刀殺人不多,可死在此刀之下的,無一不是高手。今日我想以此刀超度此地無數亡魂。”
山洞中的老人沉默了片刻,說道:“閣下是爲了那件東西來的。”
“正是。”唐周笑了一聲,“往生”出鞘三分,刀光一熾,映亮略顯昏暗的山洞。
唐周說道:“如果閣下願意交出來,我可以放過山下的那個寨子,就此退去。如果閣下不願意交出來,我就把這裡的人全都殺光,然後自己慢慢找。”
話音未落,唐周猛地拔刀,刀氣排空,一道裂縫如龍蛇蜿蜒,貫穿整個山洞。
洞中老人胸前衣衫盡裂,胸口上出現了一道細細的紅線,滲出鮮血。
唐周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刀,便是我的誠意。下一刀,就沒有這麼客氣了。”
老人低頭看了眼胸前的傷口,從石臺上緩緩起身,來到山洞中段位置。
這便是他的回答。
唐周也不客氣,身形一掠,如同縮地成寸一般,出現在老人的面前,朝着老人當頭一刀劈下。與此同時,老人也雙掌平推,狠狠落在唐周胸前的甲冑上。
唐周的這一刀在老人的額頭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不過他上身的甲冑也寸寸碎裂,伴隨着不絕於耳的“嘩啦”聲響,有如雨墜般掉落在地,露出線條分明的虯結筋肉,也可以清晰看到皮膚下一個個正在遊走的詭異凸起。
唐周向後退出一步,抖落身上殘甲,下身的甲葉仍舊“嘩啦”作響。他雙眼微眯,“有些本事。不過你知道我爲何要身披甲冑?因爲只有身披甲冑才能抑止我體內似要沸騰的氣血,我才能謹守靈臺清明。我只有靈臺清明,才能跟你談條件。”
唐周丟掉手中的“往生”,赤手空拳,聲音冰冷,“老傢伙,無論你交不交出那件東西,你和山下的那個寨子都得死。”
老人並不如何畏懼,而是嘆道:“我明白閣下爲何要那件東西了,如果沒有那件東西,閣下就不能壓制體內的隱患,如今閣下分明是放而不能收、能行而不能止。”
唐周冷笑道:“那又如何,殺你足矣。”
話音方落,唐周已經是一拳打出。
這一拳並不如何迅捷,相反很慢,可其勢甚大,就像一座高山迎面而來,黑沉沉,烏壓壓,讓人喘不過氣來。
老人神色凝重,也慢慢推出一掌。
一拳一掌,一大一小,一個正值壯年,一個風燭殘年,撞在一起,偌大的山洞乃至於整座山,都倏地一顫,有無數灰塵簌簌落下。
唐周橫臂一掃,山洞之中彷彿有狂風掃過,風吹過山洞,又形成嗚咽鬼哭之聲。
老人勉強擋下唐周的橫臂一掃,卻是悶哼一聲,倒退一步。
“就這點本事嗎?”唐周踏前一步,“你終究是老了,氣血枯敗,又無望長生,人仙拳意大爲折損,如何是我的對手?”
說罷,唐周又是一拳直直搗出,老人又是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