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是舊相識,所以沈長生便理所當然地隨着周淑寧來到玄女宗包下的獨棟院落之中,雖說玄女宗中沒有男子,但是這樣一個半大少年,倒也不必太過忌諱。
周淑寧和沈長生在客廳之中,正各自說着這段時間裡遇到的各種事情,沒過多久,方纔出門不在的玉清寧從外面回來了,此時的玉清寧一身白衣,以黑紗矇眼,不見那張瑤琴,想來是被收入須彌寶物之中,不過隨身還是攜帶了一把紙傘,乃是她的奇門兵器,名作“太九傘”。
跟隨在玉清寧身旁的是名青衣女子,正是玄女宗流雲使,既是玉清寧的心腹,也是當初護送玉清寧前往龍門府之人。
出乎沈長生的意料之外,玉清寧竟是認得他,而且還一口道出了他的名姓,這讓沈長生在受寵若驚的同時,也有些飄飄然了,問道:“這位神仙姐姐怎麼認識我?”
玉清寧答道:“既然是沈大先生和陸夫人的徒兒,我怎麼會不認得?”
“什麼沈大先生?”沈長生反倒是滿頭霧水:“神仙姐姐是說掌櫃的嗎?”
玉清寧微笑道:“原來你還不知道沈大先生的身份,既然如此,我便也好再去多說什麼,只待有一天,陸大先生自然會將原委告知於你。”
沈長生倒也不是愚笨之人,不由心中暗道:“是了,老闆娘看着兇巴巴的,可在江湖上卻是有名氣的,那些人都稱呼她是陸夫人,那麼掌櫃的多半也不是尋常人等,能被這位神仙姐姐稱呼爲沈大先生,想來也是很是厲害的人物,那個小道童之所以會傳我這‘太上丹經’,說不定也是看在掌櫃的面子上。”
正在說話時,又有一名女子匆匆走來,遞給玉清寧一封書信,道:“是秦大小姐的書信,從太平錢莊的渠道過來的。”
太平宗在各地開設客棧和錢莊,便如一張大網,如此一來,便可以用飛鴿傳書的方式往來於各地之間,只要是有太平客棧的地方,書信便可送達。不過花費也是相當不菲,因爲飛鴿承載重量有限,所以按照字數多少收錢,一個字便要一顆太平錢,等閒江湖中人都承受不起,除非是特別重要緊急之事,否則都不會採用。
不過秦素身家豐厚,自是不在意這些,一封信從開頭處的問好到結尾署名,一應俱全。
秦素將書信交給身旁的流雲使,然後揮手示意那名女子退下。
她與秦素之間倒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之事,故而沒有迴避沈長生,因爲她雙眼不便的緣故,直接讓流雲使讀信。
流雲使展開信箋,讀道:“女菀姐姐大鑒,你我相交多年,感情甚篤,只因你我二人天南海北,相距萬里之遙,不能時時相聚,無可奈何,深以爲憾,屈指算來,已有數年未見。今聽聞姐姐應齊州總督府之邀,受玄女宗蕭宗主之命,前往琅琊府處置蕭家之事,恰逢小妹亦是身在齊州,不勝欣喜,於齊州琅琊府掃榻以待,靜候姐姐早日前來,也好略盡地主之誼。秦素。”
玉清寧沉默了片刻,對流雲使道:“給秦白絹回一封信,先謝過她的好意,我們會在兩旬之後抵達齊州,具體措辭,你自己斟酌。”
流雲使應喏一聲,離開了客廳。
沈長生忍不住好奇問道:“神仙姐姐,這位秦大小姐是誰啊?”
“不要叫我神仙姐姐,我姓玉,叫我玉姐姐就好。”玉清寧微微一笑道:“至於這位秦大小姐嘛,她姓秦,單名一個‘素’字,出身不凡,乃是‘天刀’秦清的女兒,遼東秦家的獨女。固然有人身份比她更高,家世更貴,可兄弟姐妹也多,真要分起家產,卻是比不過秦素,所以江湖中人送了她一個‘秦大小姐’的稱號,就像蘇雲媗的‘蘇大仙子’,都是差不多的道理。”
沈長生點了點頭,又問道:“對了,玉姐姐,李先生也在齊州嗎?”
玉清寧也不瞞他,點頭道:“李紫府是清微宗的四先生,他受顏玄機和蘇靄筠所託,返回宗門向老劍神諫言,調解清微宗和正一宗的‘四六之爭’,自然會在齊州。”
周淑寧聽到這話之後,雖然早已知道如此,但還是流露出幾分雀躍神情。對於她來說,自從父母走後,哥哥便是她在這個世上最爲親近之人,就算現在又加上了一個玉姐姐,那也頂多是並列而已,能夠再見到哥哥,自然讓她極爲高興。
沈長生瞪大了眼睛,他雖然不太明白所謂的清微宗四先生到底意味着什麼,顏玄機和蘇靄筠又是什麼人,但是從玉清寧的口氣中,也可以大概知道這定然是一個極爲了不起的身份,心中愈發驚訝。
正在說話的時候,煙雨使又匆匆走了進來。
玄女宗的煙雨使是個婦人裝扮的女子,約莫三十來歲,相貌談不上如何明豔動人,可氣態雍容,自有一股處變不驚的氣態,她看了眼沈長生,欲言又止。
玉清寧雖然雙目已盲,但是以“心眼”神通也能感知旁人的神態,道:“無妨,他是沈大先生的傳人。”
煙雨使心思稍定,道:“齊州那邊剛剛傳來兩個消息,一個消息是清微宗四先生李玄都應六先生李太一之邀,兩人於海上望仙台鬥劍,觀戰之人如雲,就連二先生張海石和東華宗的太微真人都親至觀戰。”
周淑寧忍不住輕呼一聲,問道:“是誰贏了?”
煙雨使道:“是四先生李玄都以半招險勝六先生李太一。”
沈長生不知道李太一和太微真人,卻是知道張海石,畢竟前不久還在妙真宗見過這位老人,問道:“這位張先生是二先生,李先生是四先生,他們是師兄弟嗎?”
玉清寧微微點頭,算是迴應沈長生,然後問道:“還有一事呢?”
煙雨使明顯猶豫了一下,說道:“江湖傳言說老劍神有意讓李先生入贅遼東秦家,以此交好補天宗,然後外聯遼東五宗來抗衡正一宗。”
玉清寧猛地陷入沉默之中。
周淑寧也是小臉略顯蒼白,在她看來,哥哥和師姐無疑是待她最好的兩個人,若是兩人能湊成一對,那纔是最好的結果,可現在怎麼又出來個秦大小姐要讓哥哥入贅?
廳中頓時陷入到一片沉默寂靜之中,過了良久,玉清寧方纔道:“好了,我知道了,還有其他事情嗎?”
煙雨使搖了搖頭,輕輕離開此地。
玉清寧輕輕嘆息一聲,臉上卻是沒有太多表情變化,讓人不知她心中所想。
周淑寧來到玉清寧的身旁,雙眼濡濡地望着她,拉住她的手輕輕搖晃,以示安慰。
玉清寧衝她微微一笑:“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我既然已經決定要繼承師尊衣鉢,早已註定有緣無份,不過是心起一念,難以揮慧劍斬情絲。”
周淑寧聽得似懂非懂。
玉清寧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自己沒事。
待到周淑寧和沈長生離開此地,玉清寧一人獨坐,幽幽嘆息一聲:“人生最苦處,只是此心沾泥帶水,明是知得,不能斷割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