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顏飛卿和南柯子已經有了一個極爲大膽的猜測。
遠在百里之外出現青銅門的地方,並非是大墓的真正所在,而是通向大墓墓道入口的所在。可以想象,如果大墓沒有上升,而是繼續深埋於地下,那麼這條長達百里的墓道必定是極爲曲折,其中也許還有許多岔路形成迷宮,足以阻擋窺測絕大部分墓室之人。可現在大墓上升,這些墓道隨之浮上地面,一目瞭然,再也沒有阻人的作用。
“不過還有一點,老道我沒有想明白。”南柯子道:“爲何百里之外的青銅門處陰氣極重,而我們如今在的地方卻是十分平常,若不是如此,老道和李紫府也不會將那裡錯認爲真正的大墓所在。”
顏飛卿搖頭道:“這一點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當初造墓之人故佈疑陣的手段,也可能那兩扇青銅門的緣故,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現在的關口是弄明白,皁閣宗在此地到底做了什麼,現在又要做什麼。”
南柯子道:“現在就等到入夜的時候,其中屍氣由縮變脹,我們破開這條墓道進入其中一探究竟。不過如此一來,也有一個壞處,存於其中的屍氣、煞氣、陰氣會從我們破開的一點向外逸散開來,輕者荼毒一地之地氣,重則可使得百里之內生靈盡絕。”
顏飛卿道:“方圓百里之內只有這一個周家村,現在周家村已經不復存在,這還是個問題嗎?”
南柯子搖頭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百里之內還有其他生靈,因你我之故而無辜身死,於心何忍?”
顏飛卿稍稍沉默了一下,道:“前輩所言有理,待到入夜之時,由我一力破開此地,而前輩則儘量收束其中逸散開來的各種污穢之氣。”
南柯子點了點頭。
兩人各自在墓道的兩端盤膝打坐,待到夕陽西斜時,天地之間只剩下一線光,顏飛卿站起,拔出“青雲”。南柯子則是從褡褳中取出“十地八方旗”,一揮大袖,十八杆小旗依次飛出,迎風即長,變爲十八杆玄幡,以他爲中心,虛立於十面八方。然後南柯子雙手結成“道指”,指尖激射出一團幽芒,分作十八道,分別飛入十八道玄幡之中,十八道玄幡立時結成一體,自成陣法。
南柯子開口道:“顏掌教,請出手吧!”
顏飛卿點點頭,也不多言,直接身形凌空躍起,高高舉起手中青雲。
一道清光綻放,如瀑布激流,落在這條黑色的墓道上。
整條外露在地面之上的墓道頓時如波浪一般開始上下起伏,好似一條黑色的長蛇,而且起伏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劇烈,隨之一股腥臭陰寒的氣息也隨之逸散開來。
只見墓道上方作頂的黑磚在清光的“沖刷”之下,開始寸寸碎裂,在這些磚石中竟是夾雜了許多似是人體內臟的物事,也難怪剛纔顏飛卿一劍刺下,會有鮮血向上滲出。
顏飛卿不驚不懼,一手持“青雲”,一手掐“青蓮劍訣”,從天而落的“清光”比起方纔又加重幾分,使得這些內臟連同磚石一起化作黑色的氣息緩緩消散。
大概小半柱香的功夫之後,顏飛卿以手中“青雲”在墓道上摧破出一個大約有井口大小的缺口,然後從這個缺口中涌出一股肉眼可見的黑紅色氣息,如噴泉一般猛烈上衝,然後化作一陣似煙似霧的物事開始向四周蔓延擴散。
南柯子見此情景,立時結成“降鬼扇印”,開始收攏這些正要爲禍一方的污濁之氣。
就在此時,這些由陰氣、煞氣、屍氣混合而成的污濁之氣竟是形成了一張扭曲的模糊人臉,然後朝着南柯子張嘴怒吼,頓時陰風大作,尖叫哀嚎之聲不絕於耳。
南柯子臉色凝重。
從剛纔的情形來看,這座大墓在建造之時,竟是摻雜了大量人體屍骸在其中,這也就導致了這座大墓不但屍氣異常濃重, 而且大墓本身也如活物一般,有了幾分靈性,所以不但會自行從地底升起,而且還會吞食生靈,其中的屍氣在與其吞噬生靈的怨魂融合之後,就形成了眼前的詭異景象。
十八杆玄幡被吹得獵獵作響,首當其衝的南柯子更是感覺在一瞬之間彷彿置身於雪山北海之中,冷風如刀,冰寒徹骨。而且這種陰寒還不是普通寒意,無視衣着甚至無視氣機,透過肌膚血肉鑽入五臟六腑,直透骨髓,使人從神魂深處生出寒意,此種寒意唯有武夫的旺盛血氣能夠抵禦,偏偏南柯子不是武夫,又年老體衰,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所謂怨氣、陰氣、煞氣,原本只是一股看不見摸不着的氣息,只是在足夠數量之下,纔會化作肉眼可見的黑氣,而且與皁閣宗通過術法凝聚出的黑霧不同,這些黑霧具有極強的腐蝕性,足以讓一個活人在一瞬之間化作膿血,就算是南柯子這等修道之人,在一個不慎之下,被其侵入體內,也要像當初的周阿牛一樣生出黑瘡。
南柯子一咬牙,催動陣法,如巨鯨吸水將這些陰氣吸入其中,然後又分別分流入十八杆玄幡之中,可見在玄幡的旗面上出現了絲絲縷縷的黑氣遊動,而且越來越多。
如此持續了大半柱香的工夫之後,墓道內涌出的黑氣開始漸漸變弱,如果說剛纔如海水漲潮,那麼現在便如海水退潮,剩餘的穢濁之氣迅速退入墓道之中,然後傳來了顏飛卿的聲音:“差不多了。”
南柯子終於長長鬆了一口氣,收起“十地八方旗”,然後又從自己的褡褳中取出一塊素有“死玉”之稱的玉佩,這種玉在各種玉石中算是下下等,又有“廢玉”之稱,但有一個功用卻是其他玉石難以比擬,那便是可以汲取陰煞之氣,故而是許多方士的隨身必備之物。
南柯子將玄幡中的陰氣渡入死玉之中,將死玉封好,待到日後再行處置。
同時,顏飛卿也從自己腰間的“乾坤袋”中取出“九陽離火罩”,化出重重烈火,將剩餘的穢濁之氣燃燒殆盡。
兩人一起來到墓道的洞口位置向下望去,果然是一條墓中墓道,四面包磚,其中同樣燃有長明燈,與南柯子和李玄都先前所見的那條墓道一模一樣。
顏飛卿望着眼前的洞口,道:“剩餘的屍氣已經往墓中深處退去了,貧道先下去探查一二,請前輩留守此地。”
“不行,這實在是太冒險了。”南柯子不贊同地搖頭道:“正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顏師侄你既是張道兄的愛徒,又是如今正一宗的掌教,以後更有可能是我正道十二宗的盟主,身上擔着天大的干係,其中兇險難測,怎好孤身犯險?若是你有什麼意外,老道又有何臉面去見大天師和各位正道同仁?”
顏飛卿搖頭笑道:“前輩且放心,我此去只是探查虛實而已,並不與人爭鬥,而且我手中除了‘青雲’和‘九陽離火罩’之外,還有師尊所授的‘太陰匿形符’,就算是藏老人親至,我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南柯子見顏飛卿心意已決,也勉強不得,而自己又不擅長與人爭鬥,若是跟隨顏飛卿一起下去,說不定還是累贅,只好從自己的褡褳中取出羅盤,交給顏飛卿,道:“既然如此,那你將此物帶上,其中墓道錯綜複雜,也許能派上用場。”
顏飛卿沒有拒絕南柯子的好意,將羅盤收入袖中,然後朝南柯子一拱手,縱身躍入墓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