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李玄都看在張鸞山的情面上,沒有爲難張璉山和馬素珍,放走了他們二人。
當然,李玄都的心中也另有計較,在過去的幾年之中,他覓地潛修,許多交情都被暫時擱置,如今他想要續上當初的香火情分,總不好直接找上門去,畢竟他已經不是當初的紫府劍仙,所以他便想用這種間接方式,按照交情的親疏遠近,逐步取得聯繫,張鸞山便是其中較爲可信之人。這就像下棋時的一着閒子,未必有用,也未必沒用,且看日後。
然後他按照原定計劃帶着周淑寧離開風陰府城,出得城門之後,途徑一片大湖,兩人走在湖岸長堤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李玄都頗有興致道:“我記得這座湖,據說當年水下有蛟龍作祟,恰逢有一位劍仙途徑此地,仗劍行道,雙方在湖上大戰,掀起無數風浪,最終劍仙用出天人一劍,將蛟龍斬殺,然後飄然離去,所以這座湖就被改名爲斬蛟湖。”
周淑寧瞪大了眼睛,先是看看湖水,又轉過頭來看看身旁的李玄都,好奇問道:“哥哥,那你是不是劍仙?”
李玄都搖了搖頭道:“在過去的某一段時間裡,我被世人稱作劍仙,可在我自己看來,還算不上劍仙,真正可以稱之爲劍仙之人,是清微宗的老宗主。”
雖然在這段時間裡,小丫頭已經大致知道何謂正道十二宗,但是除了玄女宗之外,其他宗門的境況並不算熟悉,於是問道:“什麼是老宗主?”
李玄都輕聲道:“就是上任宗主,現在許多老輩人物,過了古稀之齡後,不願再被俗務瑣事分心,一心求大道,就把宗主之位交到後輩的手中,讓他們出面去做。不過一宗大權還是被這些老人掌握着,所以又被稱爲老宗主。”
“清微宗位於東海之濱,東臨碣石而建,可觀滄海,老宗主如今已經近乎百歲高齡,成名更有八十餘年,是百年一遇的劍道大材,年輕時以一柄無堅不摧的仙劍橫行天下,中年時換成一把玉石重劍,花甲之後再換成普通竹劍,無人可敵。在八十歲那年,劍道大成圓滿,邀戰邪道十宗中的無道宗宗主,一劍斷江,兩劍開山,三劍敗敵,一時間天下爲之折服,被譽爲‘劍道通神’,又有劍神和大劍仙之稱。只是在近十幾年來,這位老宗主已經很少在世間露面。”
李玄都說得壯闊,可小丫頭聽得卻是無甚太大興趣,畢竟他們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更喜歡什麼公子、少俠,或是女俠、仙子,一個快要一百歲的老頭子,再厲害也很難讓小姑娘生出什麼太大興趣。
李玄都見狀只能無奈一笑,不過還是繼續說道:“仔細聽了,我接下來要說的算是江湖上的常識,如果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以後行走江湖是要被人笑話的。”
周淑寧聞言後,趕忙打起精神,認真地點了點頭。
李玄都說道:“世間之人,總愛分出個高下,尤以江湖無甚。都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所以江湖上不知何時起便有了一個天下評的說法,說白了便是點評天下間的當代人物,號稱‘脣舌才動,也成天下春秋’,有些類似於文人雅士的月旦評。”
小丫頭眼神一亮,說道:“我知道月旦評,書上說它點評士林士子和文章書畫,因爲是在每個月的初一發榜,所以被稱爲月旦評,無論是誰,一經月旦評品題,身價立增百倍,世俗流傳,以爲美談,故而聞名遐邇,盛極一時。”
李玄都點了點頭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天下評也是如此,不過天下評比月旦評的口氣更大,而且不是每月一次,是三年一次,共分三榜,分別是:少玄榜、太玄榜、老玄榜。其中少玄榜收錄未滿三十歲的年輕俊傑,按照修爲境界的高低而排名,一旦滿三十歲,無論境界多高,立刻下榜。太玄榜則是不分年齡,完全按照修爲高低來評定坐次,所謂的天下十大高手便是由此而來,其中上榜之人,未必準確,但能被絕大多人認可。”
周淑寧問道:“還有老玄榜呢?難道是專門收錄老人的榜單?”
李玄都笑着搖頭道:“老玄榜不是收錄老人,而是收錄一些隱世不出的高人。就像我剛纔說的那位清微宗的老宗主,劍道通神,已是天下間最頂尖的人物,還有正一宗的老掌教,也就是顏飛卿的師父,功參造化,同樣是人間極致,誰有資格來評定這些人的高低?所以老玄榜就是爲這些真正的高人設立,並且不分先後高低,名次並列。”
周淑寧立刻懂了,“這樣說來,老玄榜上的人才是最厲害的人,而太玄榜上的天下十大高手,其實是名不符實。”
李玄都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說的倒是不能算錯,不過也不能因此就小覷了太玄榜上的高手,畢竟老玄榜上之人,或是避世不出,或是雲遊天下,都極少在人間露面,就拿正一宗的那位老掌教來說,這些年來一直在外雲遊,除了顏飛卿繼承正一宗的掌教大位時曾經返回過天師山,其他時候,就算是正一宗的長老想要見上這位老祖宗一面,也極爲不易。從這方面來說,這些老玄榜上的高人,都已經不太能算是江湖中人,所以把他們排除在十大高手之外,也算是合情合理。再者說,以這些老前輩的身份地位,也不會在乎什麼榜單點評。”
周淑寧又問道:“作天下評的人是誰?”
李玄都稍稍猶豫了一下,說道:“一直沒有確定答案,不過有傳聞說是太平宗中人所作,太平宗歷來精通術算占驗之道,若是由他們來作,倒也說得過去。只是我想不明白,若真是太平宗所作,他們又爲何要刻意隱瞞,從不承認。”
周淑寧理所當然道:“當然是因爲做好事不留名。”
李玄都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