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先前略有留手,此時終於全力出手,只見得他的劍勢不再直刺,只剩橫掃,一掃一弧,三弧如半月,九掃成滿月。只見九掃成圓月,招未曾使老,已然圈轉,然後便是大滿月套小圓月,半月掛弦月,長戟所幻的圓月越來越多,過不多時,李玄都的全身隱在無數圓月之中,圓月一個未消,另一個再生,長劍雖使得極快,卻聽不到絲毫勁風呼嘯之聲,足見其並非是一味剛強,在剛勁之下的柔勁韌性已達於化境。
這時蕭時雨便已經尋覓不到他劍法中的空隙,圓弧成月,滿月如盾,只覺似有千百個圓盾護住了李玄都全身,就如一座組織森嚴軍陣,不但能守,而且還能向前移動,千百個圓盾組成盾牆猶如浪潮一般,緩緩涌來,並非一招一招的相攻,而是以數十招劍法混成的守勢,同時化爲攻勢,好像一面大盾直接壓下。如果蕭時雨無法抵禦,只得退步相避。只要她退了一步,李玄都便逼進一步,步步緊逼之下,久守必失,也就敗了。
蕭時雨咬牙不退,與其對攻,卻是佔不到半分便宜。
此時的李玄都並非一招一招的相攻,而是以七小劍組成一大劍,七大劍成一劍陣,劍陣守則是四十九劍齊守,劍陣攻則是四十九劍齊攻,以守爲攻,渾然天成。
面對李玄都一人一劍憑藉純粹劍術結成的劍陣,蕭時雨運轉全身所有氣機,一劍狠狠劈下,落在如浪潮的無數圓圈上,結果劍陣未散,反倒使得蕭時雨不住向後退去,衣衫劇烈震盪,兩鬢頭絲齊齊往後飄去,雙腳在地面上滑出兩道深深痕跡。
此時便聽司徒玄略說道:“‘劍心太玄意’千變萬化,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固然是玄妙絕倫,只是劍道一途,只要有招,便會有破綻。”
蕭時雨心中一動:“李玄都的劍法圓轉如意,看似沒有破綻,其實還是存有破綻的,只是此人的劍道天賦太高,將這些破綻巧妙隱藏起來,讓自己看不出來而已,若是如此,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便是以點破面,以力破巧,正所謂‘執火不焦指,其功在神速。尖釘入金石,聚力在一點’,如此方能有一線勝機。”
念及此處,蕭時雨把心一橫,全力運轉“帝女神功”,全身氣機匯聚於手中“應帝王”之上,便要在這一劍之間,決出勝負。
這一劍乃是慈航宗“慈航普度劍典”中的絕學,名爲“萬劫佛光”,不出則以,一出之後,非死即傷,而這一劍也無甚其他變化,不管是刺向敵人的胸口也好,還是面門也罷,招式平平,一成不變,其威力則是將自身氣機發揮到十二成,使得敵人擋無可擋,避無可避。
在正道各宗之中,只有白繡裳和蕭時雨兩位女子宗主,故而兩人平日裡走得頗近,常常會互相切磋較技,這一劍便是白繡裳教給她的,而她也將玄女宗的“玉女經”傳給了白繡裳。
只見蕭時雨這一劍遞出之後,無數金色日光竟然也受其影響,隨之偏移,最終匯聚於“應帝王”的劍尖之上。
此劍一出,金光璀璨,鋪天蓋地,所有的劍式都被一掃而空,而且已成生死之勢。
在蕭時雨蓄勢之勢時,李玄都也沒有閒着,長劍已在身前連劃三個圓圈,幻作三個光圈,仿若滿月。三輪滿月似是有形之物,凝在空中不散。李玄都身形飄忽不定,將這三輪劍氣滿月停留原地,隨即又是劃出三輪劍氣滿月。如此反覆,李玄都已是來回十二次,每次都留下三輪劍氣滿月,片刻間已是有三十六輪劍氣滿月,映得他周身上下好似籠罩了一層霧氣。此劍是李玄都的劍術登峰造極之作,將“北斗三十六劍訣”和他已經學會的“太陰十二劍”合而爲一。這三十六道劍氣滿月中均藏有一道太陰劍訣,每一招均有變化,聚而爲一,端的是繁複無比。
觀戰衆人無不驚駭,心知蕭時雨已經是拼了性命,可瞧李玄都的樣子,卻是猶有餘力,這一戰怕是難了。
果不其然,蕭時雨這一劍初時勢如破竹,連破十二輪劍氣滿月,可是接下來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慢,在破去第二十七輪劍氣滿月之後,終於變爲強弩之末,止步於第二十八輪劍氣滿月。
李玄都手中“人間世”順勢一絞,蕭時雨便再也握不住手中長劍,只聽得“錚”的一聲響,“應帝王”已然高高飛起。
李玄都伸手接住“應帝王”,右手“人間世”,左手“應帝王”。
蕭時雨臉色蒼白,雖然還想再戰,但也知道李玄都已是手下留情,方纔那番交手,李玄都便是一劍將她手臂齊根斬斷也不是不能,她若再去不依不饒,未免太過不要臉皮。
李玄都倒轉“應帝王”的劍柄,對蕭時雨:“蕭宗主,三師兄的寶劍,物歸原主罷。”
蕭時雨臉色鐵青,不過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從李玄都的手中接過“應帝王”,道:“是我敗了。”
李玄都雙手持劍抱拳:“承讓。”
說罷,他退在一旁,既不在正道衆人這邊,也不在邪道那邊,反而是獨自一人站在一處。
地師撫掌笑道:“紫府劍法精絕,怕是隻在李道虛、白繡裳兩人之下,便是我和大天師,不以境界壓人,單論劍法,也未必能勝過紫府了。”
大天師道:“英雄出少年。”
地師又道:“當年穆公有女,小字弄玉,最愛吹簫。有一青年男子蕭史,乘龍而至,奏簫之技精妙入神,前來教弄玉吹簫。穆公便將愛女許配他爲妻。‘乘龍快婿’這典故便由此而來。若論福氣,我比不得秦清,他倒是生了個好女兒,能有紫府這等乘龍快婿,百年之後,後繼有人。不過我雖然沒有女兒,但有一個心愛弟子,若論相貌修爲,也不屬於秦姑娘,只是性情比之秦姑娘略有不如,紫府若是不嫌,我便做主,讓她與秦姑娘做個姐妹,秦姑娘爲長,不知紫府意下如何?”
上官莞立時臉色羞紅,微微低下頭去。
李玄都半低着頭,並不作答。
徐無鬼也不以爲意,繼續說道:“紫府這是嫌棄我佔你便宜了,畢竟按照輩分來算,紫府乃是莞兒的師叔,這師叔如何能娶師侄?只是這世上之事也並非絕對,當年正道中人,可是有師徒相戀的,蕭宗主,你說我說的對嗎?”
蕭時雨冷哼一聲,卻是沒有接話。只因當年玄女宗的確鬧出過一宗師徒相戀的事情,早年時候,玄女宗也如慈航宗這般,以女子爲主,卻也不完全禁止男弟子。有位女子祖師孤身多年,恰巧遇上了多情的年輕男弟子,一來二去,兩人勾搭成奸,在江湖上鬧得滿城風雨,無論正道邪道,還是儒家中人,都嘲笑玄女宗不分尊卑倫常,偏偏那對男女修爲極高,又情比金堅,女子更是玄女宗的宗主,讓玄女宗無可奈何。直到那二人隱退,玄女宗才定下了一條規矩,再也不收男弟子。此時地師舊事重提,蕭時雨也無法辯駁。
地師呵呵一笑,不再提及此事,轉而對大天師說道:“張道兄,你我也算是相識多年,只是這麼多年來,玉虛鬥劍也好,正邪也罷,都少有交手的機會。今日你我雙方打成平手,看來是天意註定我們要鬥上一場。”
大天師一擺手中雲掃,道:“天意不可違,倒要領教徐道兄的絕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