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園。
李玄都的書房中,除了李玄都之外,還有陸雁冰和上官莞。兩人都稱呼他師兄,也正是客棧冬部的正副手。
李玄都坐在書案後,正在看上官莞送回的記錄,在桌上還有當年有關四大臣一案的案卷,堆積如山。這些案卷本來封存在青鸞衛都督府,陸雁冰帶領雲承宗等人拿下青鸞衛都督府之後,將這些案卷提了出來,在道門撤退的時候,將案卷連同李元嬰一起帶回了玉青園。
天寶二年帝京之變時,唐王還是郡王,並且不在帝京,而是奉命前往軍中,接掌秦襄的兵權,並未參與四大臣一案,所以李玄都同意放過唐王,不再過多追究。
可是晉王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正是他主導三法司定下罪名,將四大臣悉數賜死於牢獄之中,所以今日他也落得一個被賜死的下場。
李玄都輕聲道:“謝雉、晉王、柳逸,還差一人。”
陸雁冰問道:“師兄說什麼?”
李玄都翻開一冊卷宗,說道:“謝雉是元兇首惡,晉王給四大臣定罪並賜死了四大臣,柳逸下令讓青鸞衛都督府捉拿四大臣家眷、下屬。張家人中,張白月是吞金而死,就不提了,我想知道是誰殺了張白圭。”
陸雁冰與上官莞互相對視一眼,誰也沒有作聲。
李玄都又翻開一冊卷宗,說道:“按照這卷宗上的記載以及我的親身經歷,張白月是第一個身死之人,那時候張相和張白圭還在獄中,接下來便是張相被賜死,過了一段時日之後,張白圭才被處死,一同赴死的還有張白圭和髮妻和幼子,到底是誰下的命令?”
陸雁冰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上官莞幫她解圍道:“青鸞衛都督府的卷宗就連賜死四大臣一事都詳細記載了經過,不可能略過此事不提,既然卷宗上沒有,可能與青鸞衛都督府無關。”
陸雁冰感激地看了上官莞一眼,連連點頭道:“也有可能與三法司有關。”
“三法司。”李玄都沉吟了片刻,取出最下方的一本案卷,開始仔細翻閱。
陸雁冰和上官莞不再多言,安靜等待。
過了許久,李玄都合上手中案卷,說道:“果然是被青鸞衛都督府移交給了刑部,六部歸內閣管,當時的內閣首輔是孫鬆禪,雖然孫鬆禪反對張相新政,但兩人並無仇怨,不至於下此毒手。”
陸雁冰想了想,說道:“孫鬆禪貪名,以清流自詡,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更不會留下這樣的把柄,應該是有人揣摩上意,想要討好謝雉,這才自作主張處死了張白圭,向謝雉獻媚。”
李玄都向後靠在椅背上,仰着頭,讓人看不清神情:“又是一個‘聰明人’。”
陸雁冰偷眼望着李玄都,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兄的意思是……”
李玄都道:“找出這個人。”
陸雁冰說道:“既然是刑部,那就是當年的刑部尚書和兩位刑部侍郎,倒是有跡可循。”
“找到之後……”上官莞也出聲問道。
李玄都坐直了身子,冷冷說道:“謝雉、晉王、柳逸等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敵人,所以我可以按照朝廷的規矩來對付他們,留一個體面。唯獨此人,我不想用朝廷的規矩來對付他,我要用江湖的規矩,血債血償。”
上官莞和陸雁冰的神情一肅,沉聲應道:“是。”
李玄都揮了揮手,示意兩人可以走了。
兩人起身離開書房,只剩下李玄都一人。
李玄都獨坐書案之後,面前堆着高高的卷宗,默默回想着當年的往事。
許多人都已經忘了,李玄都最早結識的張家人,不是張肅卿,也不是張白月,而是張白圭。
上官莞和陸雁冰離開李玄都的書房,陸雁冰嘆息道:“我們兩個真是勞碌命。”
上官莞道:“話雖如此,可也顯得師兄倚重我們兩個。”
陸雁冰恢復了幾分精神,說道:“這倒也是。不過依我看,此事僅憑我們兩人還不夠,涉及到朝中官員,還要請個助力。”
上官莞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你是說慕容師姐。”
“正是。”陸雁冰點頭道,“她久在帝京,最是熟悉帝京城中的大小官員。”
上官莞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見她。”
如今梅盛林已經意識到自己這位夫人的身份非同尋常,不過他卻是樂見其成,只當多一條後路,故而上官莞等人想見慕容畫,也不必太過遮遮掩掩。
上官莞先是派人傳話,三人約定好在梧桐樓見面。
待到黃昏,三位女子陸續來到梧桐樓,因爲慕容畫是此地主人,所以直接讓人在主樓的頂樓安排了房間。
三人見面之後,先是互相客氣寒暄一番,然後才切入正題。陸雁冰將張白圭的事情大概敘述了一遍,然後說道:“師兄讓我和上官師姐找出此人,可我們兩人對於當年朝中官員並不熟悉,所以還要請慕容師姐出手相助。”
慕容畫聽完後,沉吟道:“朝廷六部,吏部和戶部居首,然後排序是禮部、兵部、刑部、工部,刑部排名不高,可因爲督捕司的緣故,也是權柄極大。當年的刑部尚書正是四大臣之一的沈蒼巖。”
陸雁冰說道:“此事不可能是沈蒼巖所爲,那麼就是兩位侍郎了。”
慕容畫道:“兩位侍郎中的左侍郎是沈蒼巖一手提把,所以沈蒼巖下獄之後,這位左侍郎也被罷官撤職。當時朝局混亂,只是由孫鬆禪接替了內閣首輔一職,刑部尚書和左侍郎還沒有定下合適人選,仍舊空缺。”
上官莞道:“如此一來,事情已經很明白了,與剩下的右侍郎脫不開干係。”
陸雁冰問道:“此人是誰?”
慕容畫記憶力極佳,只是略微回憶,便開口說道:“此人姓柳,雙名‘鳳磐’,是牝女宗柳師妹的遠房親戚,只是兩家往來不多。明雍二十八年,柳鳳磐以鄉試第二名的成績中舉,明雍三十二年,考中進士,入翰林院。明雍三十四年,被任命爲翰林院編修。武德元年,柳鳳磐升右春坊右中元,同年,又升爲左春坊左諭德兼翰林院侍讀。武德四年,柳鳳磐升任翰林院學士。武德四年,柳鳳磐由翰林院學士升任刑部右侍郎。”
陸雁冰道:“經慕容師姐提醒,我想起來了,我剛剛做青鸞衛都督府右都督的時候,此人就已經是刑部尚書。沒想到慕容師姐竟能將此人履歷悉數記住,有過目不忘之本領。”
慕容畫謙遜道:“不過是‘天算’之功罷了。”
上官莞道:“既然柳鳳磐是柳師姐的遠親,不如把柳師姐也請過來。”
如今以上官莞爲核心,衆多女子隱隱結成同盟,以姐妹相稱,慕容畫、陸雁冰、玉盈、柳玉霜、沐青瓷都在其中,便是獨來獨往的姚湘憐偶爾也會參與進來。不過秦素地位超然,並不參與此事。
慕容畫和陸雁冰點頭稱是,派人去請。柳玉霜也在城中,距此不遠,很快便匆匆趕到,與三人見禮之後,上桌落座。
陸雁冰先把事情經過敘述一遍,然後問道:“柳師姐瞭解此人嗎?”
柳玉霜並不掩飾自己的厭憎之色,說道:“當年我家道敗落,家父家母相繼病重將死,我被賣到行院之中,他家資豐厚,卻無動於衷,不肯搭手相救也就罷了,還坐視家父家母病死,爲了給座師拜壽,對家父家母的後事不聞不問。後來是夫人將我從行院帶到了牝女宗,並料理家父家母的後事,否則今日的我不過是行院中的一個賣笑女子罷了。什麼親誼,早已斷了,我恨不能食其血肉。”
慕容畫接言道:“這便是了。此人在官場上的幾次升遷,都是因爲逢迎上意,曾經作詩吹捧禮部尚書和工部尚書。”
上官莞若有所指道:“逢迎上意,看來是個聰明人。”
陸雁冰立刻聽明白了上官莞的話外之音,道:“我們姐妹四人不是三法司,不必講什麼證據,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必廢話,直接將他拘拿過來就是。”
“不妥。”慕容畫搖頭道,“此人是刑部尚書,位高權重,手底下還有督捕司,身邊可能有高手護衛。而且此人在朝中交遊廣闊,慣會見風使舵,表面上是帝黨中人,與儒門也有交情,若是貿然動手,只怕會引來儒門出手。”
“左右逢源?”陸雁冰皺眉道,“掛着帝黨中人的牌子,又能暗中逢迎當權的太后,當真是好手段。”
柳玉霜冷笑道:“不如說進了行院還要立個貞節牌坊,非常人不能爲之。”
陸雁冰贊同道:“對極,對極。”
上官莞輕聲道:“如此看來,我們還要議定個穩妥辦法才行,在此之前,誰都不要貿然出手,以免打草驚蛇。”
其餘三人點頭稱是。
上官莞又道:“如果非要用強動手,我也會提前調集人手。只是先生的意思是找到他,並沒有讓我們殺他。”
陸雁冰望向窗外燈火,輕聲道:“如果真是此人,那麼我們反而不用憂心了,師兄一定會親自動手的,我倒要看看,儒門是否攔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