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秀山莊之中,胡良提出暫且留宿的要求之後,何勁自是一口應承下來,將一行人安置在嶺秀山莊西側的一座獨門小院,何勁親自領着兩人去往住處。
這棟院落位於山莊的一角位置,少有人來,環境安靜,院子中種着幾顆竹子,平添幾分雅氣。
胡良站在廊下,輕輕摩挲着大宗師的刀首,說道:“老李,這座嶺秀山莊可不簡單,那塊掛在莊子門口的牌匾,其中蘊含有一口真元,哪怕經過了這麼多年,仍舊沒有消散,可見當初寫字之人的境界是何等深厚。”
“徐世嵩,天人逍遙境高手,曾經名列太玄榜第八。”李玄都緩緩說道:“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這些年來朝廷江河日下,明面上的高手已經少了許多,就是不知道暗地裡還會不會藏着真正的高人。”
胡良遲疑問道:“當初帝京一戰?”
李玄都臉色有些晦暗,“除了明面上的諸多歸真境,必然還有天人境在暗中出手,不過我們不知道就是了。”
胡良點了點頭。
李玄都看了眼外面的雨幕,轉而說道:“至於嶺秀山莊,誰家祖上還沒闊過,當年我好歹也是歸真境的高手,現在還不是要靠你來保駕護航。所以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兩碼事。”
胡良靠在廊柱下,看了眼外面的雨勢,道:“這場大雨少說也要下個一天的功夫,不知明早能否動身離開此地。若是不能離開,會不會夜長夢多?”
“會,也可能不會。”李玄都道:“這當然是一句廢話,不過接下來的路,絕不會是坦途。”
胡良從廊柱上直起身,問道:“老李,你說青鸞衛爲何要這般揪住不放?”
李玄都想了想,緩緩道:“八成是涉及到朝堂上的爭鬥,自從顧命四大臣身死之後,太后和晉王共同掌權,一山難容二虎,兩者之間必有一番爭鬥,再加上小皇帝年紀漸大,今年應該有十六歲了,再過幾年就要及冠,所以依附於帝師孫鬆禪的文武百官也不在少數。如今的廟堂之上,太后一黨、晉王一黨、帝師一黨,三黨鼎足而立,其中以太后一黨最爲勢大,晉王一黨次之,帝師一黨再次之。”
“周聽潮是個剛正之人,敢說話,敢直言。可他不在內閣,不在中樞,通政使司完全能把他的那道奏疏淹掉,偏偏沒有淹掉,這就有文章了。據我所知,如今的通政使是帝師孫鬆禪的人,所以周聽潮這道疏之所以能震動朝廷,那是因爲他背後有人要震動朝廷,這便涉及到了黨爭一事,波譎雲詭。雖說我們此來救人是爲了一個‘義’字,但涉及到了朝堂上的黨爭,便不再是一個‘義’字能夠囊括的,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胡良撓了撓頭,“老李,你不曾做官,還懂這些彎彎繞繞?”
李玄都嘆息道:“當年帝京的形勢那麼兇險,我敢不懂嗎?若是不懂,一不小心就要做了別人的手中刀,所以不得不懂,也不敢不懂。”
胡良嘖嘖道:“了不得,真是了不得,老李,你不去做官真是可惜了。”
李玄都不置可否,看了眼正在閉目煉氣的周淑寧。
玄女宗的功夫屬陰近水,正所謂上善若水,而雨天又被視作天地交泰,故而在近水之地或是大雨天氣時修煉玄水功,可以事半功倍。小丫頭這會兒正專心採集水精化爲體內氣機,無法顧及李胡二人的對話。
胡良從外廊走進屋內,說道:“老李,我們這次南山園之戰,其實勝得有些僥倖,畢竟從明面上的實力上來說,他們想要勝過我們,並不難。”
李玄都沒有否認,“他們覺得自己是以有心算無心,太過大意,與其弄些陰詭手段,倒不如明火執仗地打上一場。”
“這話不錯。”胡良笑道:“如果陳孤鴻不是想着下毒,而是直接開啓南山園的山水大陣,說不定我們二人就要被他活活耗死,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他們下毒之事成了,那邊不費半點力氣,說到底還是他們貪心了,想要用最小的力氣拿下我們,而不是用最穩妥的辦法拿下我們。”
李玄都對此未置可否,從手腕上的十八樓流珠中翻出一本殘卷,正是得自陳孤鴻的真傳宗“人仙煉竅法”,雖然只是殘卷,但是也有可取之處,李玄都打算在沒事的時候翻看一下,也算是充實一下自家所學。
胡良看了一眼之後便收回視線,同人不同命,有些人涉獵諸家,就是雜而不精,甚至還有走火入魔的危險,而有些人就能做到融會貫通,自成一家。
這種事情也早有先例在前,據傳當年江湖上曾有兩門上成之法,分屬水行和火行,曾經有不少人試圖同時修煉兩種功法,要麼是水火相沖炸體而亡,要麼是陰陽錯亂走火入魔而死,幾乎所有人都將其視作險途,可最後有一位大宗師,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形下,將兩門功法融匯於一身,水火相濟,陰陽相合,成就大成之法,得以天人之境。
所以專一還是駁雜,因人而異,就拿他們兩人來說,老李就是那種可以融會貫通的宗師人物,而他練好自己手中的刀就夠了。尤其是到了先天境界之後,刀法近乎本能,所謂的練刀已經不是平常江湖人士的練習刀法,正所謂“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刀法一事,不管如何精妙,終究還是要靠自身的底子支撐起來,所以已是先天境界的胡良開始涉足仙家玄妙,更不能再有半點分心。
大雨潑灑而落,廳中陷入寂靜之中。
李玄都讀書,小丫頭練功,百無聊賴的胡良就望着雨檐上垂落下來的白亮水線,落在廊前的臺階上,濺起點點水花,他沒來由記起一首詩,好像是叫“雨入空階滴夜長”?
夜長夢多。
就在此時,藍衣人在大雨之中,步履蹣跚地出了南山園後門,沿着李玄都他們曾經走過那條險峻山路,緩緩下山而來。
因爲大雨的緣故,乾涸的河牀中又有了積水,倒像是一條河了。
他走入其中,身形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被水流衝倒,可又始終不倒,就這麼走到了對岸。
然後他擡頭“望”向藏於雨幕後的嶺秀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