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鼎鼎大名的六神通之一。”顏飛卿恍然道:“六神通中,以長生久視的‘漏盡通’居首,其次便是號稱知前世今生的‘宿命通’和可以窺探他人心思的‘他心通’,前者除了可以打開宿慧秘藏,洗練神魂,悟性大增,也與我道門的占驗卜卦有異曲同工之妙,至於後者,卻是與傳說中的魔道手段有幾分相似,觀人心神,無隱私可言,靄筠便得了此種神通,有時甚至可以看破的我心事,着實有幾分可怖。”
秦素愣了一會兒,李玄都只告訴她“宿命通”可以洗練神魂,卻從沒提過占驗之事。其實李玄都也有些發懵,畢竟他不是佛家中人,對於佛家神通的研究便沒有那麼深,很多時候他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好爲人師的毛病犯了之後,便顧不得這些了,再加上秦素也是信他,竟是誰也沒有發現這點紕漏。
顏飛卿見兩人的錯愕表情,不由失笑道:“紫府兄……讓貧道如何說你,佛家的六大神通,玄妙無窮,就如你所得的‘漏盡通’,不僅僅只是穀神不死那麼簡單,秦姑娘的‘宿命通’也是如此,其實洗練神魂只是其次,關鍵是占驗未來的本領,只是佛家占驗不似我們道家,可以觀天象、測陰陽,又有各種曆法、器物爲輔,所以很多時候,佛家的預知手段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莫名其妙,沒頭沒尾,大夢一場。”
聽到顏飛卿如此解釋,秦素已是懂了,不由白了李玄都一眼。
李玄都也聽明白了,也就是說秦素比較有算卦的潛質,不過人家是算卦,而秦素則是做夢,這又讓他想起了自己做的那個荒誕怪夢,有些訕訕道:“佛經之中,此法玄而又玄,可以知前世來生,可素素修煉之後,也沒有記起前世之事,我還以爲在‘坐忘禪功’中,此種神通只是打開宿慧秘藏,洗練神魂,悟性大增。”
顏飛卿道:“若是秦姑娘有意此道,貧道可以傳授秦姑娘一門‘紫微斗數’,如此一來,秦姑娘便可主動占驗,而不必拘泥於做夢一途。”
秦素猶豫了一下,習慣性地看了李玄都一眼。
李玄都當然知道‘紫微斗數’的珍貴所在,當初沈元舟便曾說過小天師傳了他“紫微斗數”,雖然是信口開河,但也可見在以占驗之道爲生的太平宗中也是認可正一宗的“紫微斗數”,沒想到一語成讖,今日小天師竟是真的要傳“紫微斗數”了,他便不得不接口道:“‘紫微斗數’乃是正一宗秘傳,太過貴重,此舉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顏飛卿微笑搖頭道:“秦姑娘此行數千裡,雖然是爲了紫府,但也幫了我們大忙,貧道聊表謝意,紫府兄爲何推卻?再者說了,貧道這是謝秦姑娘的,又不是謝紫府兄的,紫府兄越俎代庖,未免太沒有道理。”
李玄都本想順口回上一句“兩人本是一體”,不過看秦素已是臉色微紅,便及時住口,轉而說道:“白絹,既然是玄機兄的一番好意,那不妨收下好了。”
秦素略感詫異了一下,因爲李玄都很少稱呼她的表字“白絹”,都是稱呼她“素素”,不過她很快就明白過來,這是李玄都暗示她不必客氣了,於是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顏飛卿從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副紫色卦籤,共有六十四支,不知以何種木材製成,暗香隱隱,熒光閃爍,卦簽上以金漆繪製圖案,對應先天六十四卦。然後又取出一本厚重典籍,道:“‘紫微斗數’,玄妙無窮,本宗之中有前輩窮盡一生尚且不能臻至圓滿,貧道自然也不敢談‘精通’二字,這部《紫微斗數》乃是副本,正本存放於大真人府中,平日裡貧道將其帶在身邊,偶爾翻看一二,今日便連同這副‘紫雲卦籤’,一起贈予秦姑娘。”
秦素無論如何也沒想過,自己除了練刀和音律寫書之外,還能再多一門占驗卜卦的技藝,不過技多不壓身,她自是謝過,然後將這部典籍和卦簽收起,待到日後閒暇時,再慢慢鑽研。
顏飛卿送出一部“紫微斗數”和一副寶物品相的‘紫雲卦籤’之後,端正了臉色,說道:“方纔秦姑娘說自己在夢中看到雲錦山上烏雲密佈,不知能否詳言告知?”
秦素道:“我在夢中看到雲錦山的上方盡是黑雲,垂得很低,幾乎要觸及山巔,山麓位置則盡是黑霧,黑霧之中有許多黑影,看不真切,除此之外,似乎還有轟隆巨響,不似打雷,倒像是……倒像是……”
秦素皺起眉頭,一時不知該如何形容。
李玄都心頭一動,想起了漩女山一戰的景象,接口道:“可是火炮的聲音?”
秦素舒展眉頭,點頭道:“對,就是火炮的聲音。”
顏飛卿一時也有些摸不着頭腦,畢竟佛家的占驗與道家大不相同,道家常常是推測出隻言片語,或是意有所指的卦象,以此來揣測未來,而佛家卻是直接看到畫面,這可就大大不同了,若是按照秦素所言,黑雲壓城,火炮轟鳴,豈不是有人攻打正一宗?當世之間,誰有這般實力?清微宗?無道宗?陰陽宗?
秦素見顏飛卿眉頭緊皺,接着說道:“顏真人也不必太過憂慮,我境界修爲尚低,這等夢境也許做不得準,前些日子紫府還做了一個夢,在夢中與其他女子糾纏不清,被我砍了一刀,可見這些夢都當不得真的。”
李玄都輕咳一聲,有些尷尬。
顏飛卿搖頭道:“紫府兄沒有‘宿命通’,又有心魔之患,夢境當然當不得真,可秦姑娘身懷‘宿命通’,卻是不同,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只是貧道不精通此道,也許要回去好好請教家師。”
正在說話時,忽聽有人叩響院門,守在外面的秦不四開門,是客棧的夥計來送吃食,整整一個席面,都是李玄都讓秦不四定下的。
秦素和顏飛卿都是辟穀之人,立時就想要離去,卻被李玄都喊住,笑道:“何必如此如臨大敵,長期辟穀,難免血氣不足,氣力衰弱,吃一些又何妨?”
秦素充耳不聞,只想溜走,結果被李玄都一把按住肩膀,兩人也不動用氣機較量,就憑力氣大小,結果秦素就被李玄都單手按住,動彈不得,她轉過頭來,對李玄都嗔道:“你有‘漏盡通’,不怕歲月無情,我可是怕的。”
“那就少吃一點。”李玄都道:“玄機兄是方士,重神魂輕體魄,以辟穀得神清目明,那也就罷了。你身爲一個武夫,竟然不吃血肉,哪來的體魄和力氣?自古以來的萬人敵將領,哪個不是日啖九牛之輩?”
秦素固然不願,可既然已經被李玄都“逼”着學了各種秘籍,那麼有一就有二,這改變飲食習慣眼看也是躲不過去了,只好答應下來。
顏飛卿倒是沒有太多執念,辟穀更多是習慣使然,見秦素不再堅持,便也順其自然。
李玄都讓夥計將一張巨大圓桌擺在院中,然後請石無月、韓月、秦不二、秦不三、秦不四等人出來,一起入席。然後每個人的面前都擺上了一隻酒杯,斟滿客棧中特有的杏花村酒,因爲一句“牧童遙指杏花村”而得名,無論是文人雅士,還是江湖豪客,都偏愛此酒。
李玄都舉起酒杯,道:“一路行來,幸受諸位相助。正所謂一朝生死,終生莫逆,今日我等幸聚於此,自當執壺備觴,與君等邀月共飲,談笑江湖。李玄都敬諸位一杯。”
衆人盡皆起身,舉起手中酒杯:“滿飲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