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邀月的美景,向來聞名,所謂上關風吹下關花,洱海月映蒼山雪,乃是邀月風、花、雪、月四大名景。但是,越走近邀月,宋祖卻只感熱風撲面,沙塵蔽天,空氣中還有種幹氣,令人連呼吸都感到微微的刺痛。而且,放眼望去,除了大片的枯黃,間歇點綴着零星的綠意之外,死氣沉沉,實在難以想象這樣的地方也能住人。就連臉上總是帶笑的阿珠,眼裡也出現了沉重的意味,宋祖方知大旱之事不假。
阿珠不禁仰頭望着藍透了的天,喃喃說道:“唉……不知何時纔會下雨?”
宋祖道:“我聽說雲南不但多雨,還多河川水流,就算長久不雨,也還有山上的積雪,還有澎湃的水井,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阿珠道:“山上的雪融到一半,都化進地下了;前兩年河川還能流,最近也都漸漸枯了,九年不雨,再多的水也要流光的!”
“那……沒有水,怎麼栽種?”
阿珠苦笑道:“誰還管栽種,如果連喝的水都沒有,那大家就要死了。”
阿珠長嘆了一口氣,又說道:“如今邀月城還剩下一口井有水,我娘規定了分配的法子,大家還能撐上一段時間。等到這口井都枯了,不是死在這裡,就是放棄家園,逃難到別的地方去,成爲沒有家的人了。”
阿珠甜美稚氣的聲音,說出這麼可憐的話來,令宋祖十分不忍,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纔好。
阿珠又道:“我聽唐鈺說……”
“唐鈺是誰?”
阿珠道:“是個太昊人,住在我們這兒很久了,他讀過很多太昊人的書,跟他說話還頂有趣的。”
“嗯,他說什麼?”
“他告訴我,太昊人的書上都說:如果長久不下雨,或是有了什麼天災,那是在上位的人做了壞事,老天爺降下的懲罰。你們太昊人的書上真的這樣說?”
宋祖讀書不多,也不是很肯定,但是他也聽過不少這樣的說法,便點了點頭,道:“好像是的。”
阿珠道:“那一定是黑月害的!我們白月上下一心,我娘是族長,她從沒做過對不起任何族人的事。那就是黑月的巫王壞,上天要懲罰他們,纔不降水!”
宋祖道:“我向來不相信不雨是因爲上位者的關係,但是九年不雨,這也太奇怪了!”
此時,大道上迎面走來幾名揹着水甕的婦女,見到阿珠,便退至道旁,含笑叫了阿珠幾聲,阿珠也迴應着她們。她們容色憔悴,蓬散着頭髮,可見生活辛苦,但還是笑笑的,更足見此地民風溫和善良,會與外人決戰,一定得是萬不得已。
那幾名婦女一說話,竟是太昊語:“阿珠姑娘,妳回來了,大王可想要罵妳呢!”
“這位公子是妳朋友?”
阿珠道:“他姓宋,我帶他來邀月瞧瞧,城裡可都好?”
其中一名婦女道:“都好,近來黑月都沒動靜,難得有幾天寰踩兆櫻?
另一名婦女也道:“可是那唐鈺就天天城裡城外的跑,望穿了眼睛。如今妳回來了,他也不用跑得那麼累啦!”
阿珠笑嘻嘻地說道:“妳們胡說,他弱得風吹一吹就壞了,哪跑得動啊?妳們還比他強呢!萬一黑月來了,可得勞駕揹他進城避難!”
衆婦女嘻笑喧鬧了一會兒,才與阿珠道別,宋祖還聽見其中一名婦女說道:“真是多虧白月人,只剩一口井還肯分水給我們太昊人……”
“是啊,若是黑月敗給白月就好了。”
“我叫我那口子也從軍去!幫白月打黑月……”
宋祖好奇地問道:“她們是太昊人?”
阿珠道:“有些太昊人住在附近,黑月常常搶奪劫掠他們,後來就都集中到這裡來了。”
白月族人能讓太昊族與他們融洽相處,而黑月族卻全然不同,宋祖回想起從前住進自己家客棧中的那幾名邀月人,殘暴狡滑,如果黑月的人都是那樣,那也就難怪阿珠會想滅盡他們。
路的前方可以看見矗起高牆大城,在藍天之下,灰白的城牆更險高偉,當中的巨門高逾數十尺,遠遠的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在城門下,石子路上的車軌行道,分行井然,但是並沒有人出入,只有那灰牆黑門,凝靜地峙立着,顯得無比肅殺。
越走上前,就越看見城牆下歪歪倒倒地靠了不少人,等走近時,宋祖纔看清那全是死人!
宋祖驚愕不已,可是阿珠卻好像見怪不怪,連看也不多看一眼。
那些人橫陳在城牆下,有的穿著兵士衣裳,有的是尋常百姓裝束,身上血跡已經黑了,肌膚也都早已乾癟下去,根本無法給人“人”的感覺,只像是某種無關緊要的動物屍骸一般。
而屍體雖腐朽的程度不一,乍看之下,還是看得出他們全都是年輕男子。這一點多多少少引起宋祖的疑惑,可是看阿珠面無表情的樣子,他也不知該不該問。
猛地一把槊橫了過來:“什麼人!”
宋祖嚇了一跳,那橫槊擋人的士兵見到阿珠,立刻收回長槊,恭敬地退到一旁,道:“原來是少主,您回來了!屬下失禮。”
阿珠手一擺,道:“不要緊,你們好好守着,真是辛苦了!”
宋祖這纔看清楚:那士兵身邊,還有好幾名士兵,守着這個大城門。此地的戒備森嚴,外人是絕難出入的。
一名穿着較爲端嚴的中年太昊子走了出來,道:“恭迎少主!”一擡頭看見宋祖,便面露疑色,道:“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