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千仁沿着石元吉在河東的旅程,一步不落地重新走了一遍,他想知道那個強大的法術到底是什麼來歷。
從海棠鎮到桂穗鎮,從黑山村到黑水鎮,他只是打聽到石元吉一行人的路程,卻沒有任何關於法術的消息。
海棠鎮時的漫天紅光,桂穗鎮的龍,黑水鎮的祭壇,處處透着神奇,卻與法術無關,讓他越發迷茫。
他有時會想起,那稠密、絲毫不透光的黑暗,令他心驚膽寒,難以入眠。不過倒是有一點好處,漫長的旅程雖然無聊,卻也讓他有時間能夠思考過去沒有想過的問題。
“我只是別人的一把刀。”
他第一次對這句話產生了懷疑,儘管這句話是他經常對自己說的。
刀子是殺人用的,他是大虞在冊的第一高手,也是天下最快的刀,最鋒利的殺人刀。然而他這柄快刀卻被一個無名小輩擊敗,被一種從未見過的法術擊敗,以致落荒而逃。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失去了意義,姿態頹廢,鬍子拉碴地走在黑水鎮返回黑山村的路上,簡直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老哥,收古董不?”
一名滿面春風的高大男子攔住了他,用爽朗的語氣和他打個招呼。
曲千仁用惺忪的雙眼四周望去,見官道上只有他和那名男子,心裡覺得不耐煩:“我沒興趣。”
說罷,他繼續沿着官道,準備回到黑山村。
“別啊,老哥。”那男子用惋惜的眼神看着曲千仁,身形詭譎地攔住了他。“我看你在這條道上走了三個來回,似乎在找什麼東西?這不想着你可能是要找這個麼。”
高大男子手持一面銅牌,舉在曲千仁面前。那銅牌就像是一塊牌位一般,上面用篆字寫着星煞二字,銅牌之上泛着幽藍的光,引人注目。
曲千仁疑惑且警惕地看着高大男子,中氣十足地問道:“你剛纔的身法……很快,大虞當中少有你這樣的高手,可我不認識你。”
高大男子微微一笑,朗聲說道:“我只是一無名小卒,打算做些買賣的小人物,而您,則是大虞公認的第一高手,還怕我害你不成?你說這面牌子值不值錢就是了。”
曲千仁依舊是那副頹廢的樣子,哀嘆道:“我現在無所謂了,就算你想害我,也請自便。”
說罷,他繞過高大男子,繼續走他的路。
高大男子恨鐵不成鋼地嘆息道:“你說你這副樣子,哪裡還有大虞第一高手的風範?被人打敗了,就變成喪家之犬了?”
曲千仁回過頭來,眯着眼睛,打量着男子。過了好久,他纔好奇地笑了笑說道:
“你看來是個有來歷的人,那我考考你,只要你答出來我的題目,我便把我身上的錢都給你,買你的牌子。”
高大男子雙臂環抱胸前,胸有成竹地說道:“那你可問對人了,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隨你考什麼題目,我都答得上來。”
曲千仁遲疑片刻,嘴角微翹,頹廢的風氣一掃而空,代之以霸道的法力波動,圍繞在二人四周,悠閒地說道:
“有一種法術,施術者會釋放一股黑暗,那黑暗厚實凝重,會逐漸擴散,所有擋在它面前的東西都無法阻擋它,被它包裹,如同午夜的黑暗無聲無息地吞噬一切。”
“但與黑夜不同的是,所有被它吞噬的東西都會消失,就好象從未存在過。而施術者,不僅不會產生法力的消耗,反而會法力大增。”
“你見過這種法術麼?”
隨着曲千仁的敘述,那高大男子漸漸睜大了眼睛,顯得十分驚愕,反問了一句:“那個施術者是個女的?”
“你竟然知道?”曲千仁立刻反應過來,急忙問道。“那法術叫什麼名字?”
高大男子並未回答,反而表情高深地說道:“我得知道施術者的樣子,否則我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我知道的那種力量。”
力量?曲千仁在心裡反覆唸叨這兩個字,心裡有了想法,他放下戒備,一五一十地將石元吉的情況說了出來。
“重合侯啓詢吉?”高大男子微笑着問道。“我怎麼聽說他還有別的名字?”
曲千仁大吃一驚,喉頭動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認識他?他以前叫石元吉,是河西海棠鎮小鬱村金烏觀的一個廟祝。”
高大男子拿出銅鏡,舉在曲千仁面前,伸出另一隻手平攤着,認真地說:“那不是法術,是一種力量,一種你們凡人無法觸及的力量。”
“你打不過是很正常的,凡人怎麼可能和神明爭鬥並獲勝?別想那些沒用的,輸給他不丟人。”
曲千仁越聽越吃驚,將身上的錢統統掏了出來,放在高大男子的手上,恭敬地接過那枚銅鏡,細細查看着。
他查看一番,毫無結果,只得擡頭詢問,卻見那男子早已消失不見,在他面前的,竟是一名高大的怪人。
這怪人身着銀色和金色相間的重甲,頭戴鹿角之盔,膚色黝黑,臉色佈滿繁複的紅色龍紋。
怪人打量着愣住的曲千仁,朗聲說道:“你還算大方,這些錢大概有三十多兩銀子吧,我便收下了。”
怪人收回手裡的錢,和善地看着曲千仁。
“你……您是?”曲千仁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怪人,支支吾吾地問道。
“我叫太歲。”怪人隨意地報上了自己的名號。
曲千仁聽罷,渾身顫抖,登時抱着銅牌跪倒在地,大氣也不敢喘。
“軍神太歲?”
太歲的左手輕輕一擡,一股無形之力便將曲千仁托起,隨後和藹地說:
“把這面銅牌交給石元吉,他會給你獎勵。”
“想要向我祈禱的話,可以念這個咒語:”
“爾時,大威星煞,
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滅得一切罪,殺盡無數神,
衆神悽悽然,見祂若湮滅,祂本太無中,拔領無邊際,
是非不知足,天命不當絕,照得星煞歸,我亦成超然。
”
曲千仁恭敬地說道:“多謝大神指點,不知大神爲何找上我,去做此事?”
太歲輕哼了一聲,惋惜地說道:“你看看你,明明一身本事,卻總是被人牽着,像條狗一樣。”
“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開宗立派,爲什麼不去試試呢?”
太歲說完,好像長者一般審視着曲千仁,等待着他的回答。
曲千仁眯着眼睛,咬着腮幫,額頭見了汗,似乎在下很大的決心,過了良久才鄭重地說道:
“大神教訓的是,我確實太過苟且了。”
太歲滿意地點了點頭,身形一點點消失。
曲千仁既激動又緊張,意猶未盡地看了看手裡的銅牌,心中的疑惑漸漸消散。
“神明的力量?一個爲災民說話的神明麼?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他一邊想着,一邊慢慢向西南方走去,那是豐鎬的方向。
……
興慶山行宮中,熱鬧非凡。
身在京城的皇族,無論爵位高低、財富多寡、輩份大小,統統被天命帝請了過來。
他們互道請安,交頭接耳,紛紛想知道爲什麼小皇帝要無緣無故地宴請他們。
而知道真相的燕王,早早來到興慶山,肆無忌憚地觀賞着興慶山的風景,與其他皇族閒聊着。
“你們聽說了嗎?這個龍紋書院,招了大量的皇族的人,要他們去教窮人讀書吶。”
“可不是,我讓我兒子去了,工錢還不少呢。”
“嘁,你家都是窮鬼,竟去靠當孩子王賺錢!”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這些皇族雖然都姓啓,卻窮富相集,爵位不一,到了哪裡都要因爲莫名其妙的理由吵上一番。
燕王只覺得厭煩,捂着耳朵,面露不悅,快步地向大殿走去。
大殿當中,擺滿了美味佳餚,美酒佳釀。
宴會是分餐制,每一名客人獨享一張桌子,每一張桌子上都擺着名牌。
各位皇族按照名牌上的名字,一一落座,有了次序和尊卑,總算不再爭吵。
燕王身爲天命帝的四叔,離天命帝的玉座十分之近,而在他身邊的,則是掌管宗人府的秦王。
他明知故問地向秦王說:“二哥,陛下召集我們來,是何用意啊?”
“陛下心思深沉,我哪知道?”秦王滿不在乎地說。“倒是你很讓我驚訝,不在紅桑鎮享福,跑京城來做什麼?”
燕王正義凜然地說:“朝廷有倒懸之急,社稷有累卵之危,我這個做臣子的,總要進京盡忠纔是。”
秦王有些驚愕,趕緊放下手裡的筷子,慌張地說:“這話從何說起,難道說,河東那邊又有人造反了?”
燕王輕哼一聲,不屑一顧地說:“些許災民,還能鬧翻天了?我說的是,咱們啓家有內鬼!”
說罷,燕王目光灼灼地看着秦王,似乎在等他表個態度。
秦王裝模作樣地輕咳一聲,重新拿起筷子,拿起酒杯,吃吃喝喝,沒有回答。
燕王憤怒地拍了拍桌子,高聲說道:“二哥,你在京城怎麼看的家?虧你還掌管宗人府,家裡出了敗類,你都不知道嗎?”
“那個啓詢吉,是哪來的野種,也配享用重合侯的尊號?還在河東搞什麼新稅制,新土政,大逆不道!”
“他還私立軍隊,搞什麼龍紋書院,簡直是不把我們這些長輩放在眼裡!”
“二哥,你這個宗人府管事,怎麼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