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悄無聲息,只有一抹長長的投影伴着靜靜灑落的月光驟然傾瀉進來,驀然讓人有些發冷。
謝夫人看着來人,看着那一襲黑衣,整張臉都掩藏在漆黑色的銅製面具下的欣長身姿,眉宇蹙得極深,“你是何人?”
“謝夫人你好。”來人笑着笑口,欣長的身影起落一片月光,也遮擋門外一切風景,同時手輕輕一揮,謝夫人被點住的穴道便被解開。
謝夫人當即全身一鬆,立馬站起身來,不過,感覺到來人的笑意,她卻笑不出來,自以爲不過幾名護衛,自然不是她的對手,誰知京家主竟然殺出來,讓她無力受制,被關到了這不知名的地方,而今,又這般無聲無息出現之人……
謝夫人活了幾十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當下,聲音沉滯,“雲初的護衛並不是尋常人,你能絲毫不驚動他們的走進來,想來必不簡單,你有何目的?”
來人聞言,好像又笑了笑,可是笑意詭異而陰森,面上一張漆黑的銅製面具更是散發着凜冽的寒光,透過面具傳出來的聲音輕渺好似自九天外飄浮過來,“目的?”來人向前一步,“謝夫人親手辛苦培養的兒子,如今卻不聽話了幫着一個外人,想必夫人的心裡,一定不好過吧。”
謝夫人聞言,面色當即寒起,目光一凜,“你既知我是謝夫人,是謝家人,竟然還敢這般對我說話。”
“我不僅知道你是謝家夫人,還是知道你和大晉當今的皇后關係匪淺。”
“……”謝夫人的面色真正的嚴肅起來,目光瞬間如刃,滿是審視提防的看着來人。
來人只在方纔跨進了門檻後,便沒再向前,面對謝夫人提防的神色,不慌不忙,語氣反而飄渺如天外輕煙,“謝夫人不必動怒,你不是原本計劃好了在大晉皇后的幫助下,讓謝家的人入仕爲官嗎?”
“你怎知?”謝夫人目光一晃,面色一陣忽轉,她是想讓謝家人入仕爲官,畢竟,身爲十大世家,謝家已經隱世得夠久了,而她,也曾暗中和大晉皇皇溝通過了。但是,這個事情,極少人知道……
“明人不說話喑話,你到底知道些什麼?”問這句話時,謝夫人面上已經明顯有了怒意。
來人卻極其淡定,不公完全無視於謝夫人的怒意,反而輕輕笑着,笑聲雖如午夜開啓的夢迴鈴,空蕩而遊移,可是卻字字清晰似魅惑,“可是,如今,謝瀾生不聽話了,你所想的事,怕是,就行不通了,而他要幫的,也是大晉皇后不喜之人,如今,還爲了幫她,早已安排人出城,爲她安排一切,照此看來,謝夫人的計劃不僅不能實施,反而,還會將大晉皇后給得罪了……”
謝夫人聞言,渾身氣息一變,卻不是爲來人口中所說謝餘生正在做的事,而是看着來人,整個面色都越發沉嚴,因爲,面前這個人,知道得,太多。
“偏偏呢,我並不喜歡謝餘生幫她,並不想讓她就這般簡單的回到了大晉。”來人又自顧自道,好像也並不是想說給謝夫人聽。
謝夫人一張保養得宜的面上,整個五官都緊嚴了,看着那人整個沉浸在若明若暗月輝下那漆黑無一絲紋路的面具,終於,心思一緊的後退一步。
“所以,正好我們有着相同的目的,說不定,我們可以合作一把。”來人好像沒注意到謝夫人那輕微的動作,又道,商量的口吻。
謝夫人看了眼身後,又看向面前的人,不知爲何,看着這個人,卻好像是在看一團繞不清的霧似的,她可以感覺到面前這個人年紀並不大,說不定與謝瀾生相當的年紀,而且,經歷過謝瀾生曾經懦弱與張狂的性子大變樣,她這一生也算是經歷頗多,可是,在此人面前,卻覺得,就像是一座山,只是隨意那一站,便生生能夠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你說,如何?”來人倏然緊緊看着謝夫人,明明是整張面具都覆住了臉,卻仍能感覺到那極具穿透力的目光。
謝夫人手心一緊,嘴裡卻極其淡定,“我的事,不想勞煩閣下操……”謝夫人話落,面色突然大變,因爲,就因着她此時眼角餘光隨意的越過來人向外看去時,光卻看到外面,已經七七八八躺了好幾具屍體,不像是打暈,而是……
她記得,雲初身邊這些人,個個身手都不低,卻……謝夫人的心臟驟然一縮,面前這個人並不只是無聲無息前來,還是在不被任何人所覺的情況下,將所有看守她的人,無聲無息的殺掉。
“你……”謝夫人聲音都輕微一顫,她當然並不認爲,眼下這個男子做這般一切是來救她的,若是來救她的,根本沒必要弄出如此大的動靜。
“呵呵……”那人自然知道謝夫人已經看到了外面的場景,不僅不慌,反而上前一步,聲音含笑,“謝夫人何必怕呢。”
“我怕什麼。”謝夫人面色一嚴,只是,話剛落,腳步突然一個急帶後越,直向身後的窗戶而去。
“砰。”
“撲。”
兩道聲音在不算明亮的屋子裡電光火石間幾乎是同時響起。
然後,屋內,一切靜寂。
只因爲,方纔那人快得錯亂不及的速度,與乾淨的手起刀落。
謝夫人只來得及看到眼前亮光一閃,到此,天地崩塌。
倒下。
而手中,正欲以放出的叫人的信號也同時被亮光擊散,再也沒有發出去的希望。
血,流了滿地。
那黑影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謝夫人,乾脆利弱的擦了擦手,“本想合作,至少你還能活得久一些,結果……”來人又有些遺憾起搖頭,然後,對着空氣中一擡手,“將屍體送給謝家主。”
“是。”空中飄下數人,身姿一帶,轉瞬間,謝夫人的屍體消失無蹤。
而那黑影這才揚起頭,好像正透過面具,在看着遠方沒有分輸送的天際處,然後,聲音裡帶着絲詭異森森的笑意,“不知道,這份禮物,你,喜不喜歡,真是,有意思,越來越有意思。”
……
而此時此刻,在通往南齊城門的馬車上,雲初當然並不知道,謝夫人已死,目光還是一瞬不瞬的看着景元桀,近乎執着,“當年,是我,將五歲的你置於死地嗎?”
“雲初。”景元桀開口的聲音也沉了幾許,好像有什麼長久積壓的東西在心合法的壓抑得極其痛若般,只不過這情緒只在眼底飄忽一瞬,隨即對着雲初極其輕鬆一笑,“那時你還並不認識我,你只是正巧的幫南容凌出謀劃策而已,立場不同。”
“是嗎?”雲初面色卻沒有輕鬆下來,“你說你五歲時在南齊掉入那洞穴,那時,我頂多一歲,我只是出了法子,可是,卻害了你差不多一輩子,還害死了……”雲初一直記得,路十和路十一,爲何前面沒有路九,路八,路七……因爲,就是在那次掉入那洞穴時,死的,是暗接的,死於她手。
誰能想到,誰又能相信,曾經,她那般心疼他經歷的殘酷,恨不能將害他傷他之人全部斬盡滅絕,可是,當有一天,卻讓她知道,害得他潔癖生病,受一切非人遭遇的人,竟然是她,全部是她親手所爲,而襄派,鬼葬林,也是她母親……
雲初的心,這一瞬,是麻木的,聲音都有些發懵,“我娘……”
“雲初,至少,在後來,我們相遇時,彼此都是相遇的美好。”景元桀卻快而輕的打斷雲初的話,面上更帶起絲絲扣人的笑意,“我還記得那時,小小軟軟的你,踩着粉色小鞋,穿着粉色錦衫梳着兩條小辮出現在我的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對我說,你,以後是我的。”
你,是我的。
景元桀言於此,似乎也想到那時的情景,面上笑意也更深了些,一如極致雋美的人間景,天地亂花傾山雪,看得雲初驀然一呆的同時,麻森的心好像也瞬間被柔化指平。
“我想,我應該是那個時候愛上你。”雲初託着腮,卻還是並不太高興,“可惜,我並不記得。”
景元桀聞言,笑意這才緩緩收起,看着雲初,聲音輕緩而溫柔,“忘記多好,當時,你繼承了你孃的智慧與奇才,註定是襄派與南齊達成合作的最佳人選……如果不忘記,我又如何能像現在這般,時時刻刻的看着你。”
雲初聽着,鼻子突然有些酸,覺得景元桀就是上天派來的天使,明明最是惜字如金,明明最淡言少語,明明方纔在南齊皇宮南容凌講地個故事時,還一本正經,從容淡定,可是,此時此刻,每一字每一句裡,都是小心的呵護與輕柔,就像是在安慰此生最在意的珍寶,雖然安慰的方法生澀而微微笨拙,可是,她就是喜歡。
半響,雲初吸了吸鼻子,睨着景元桀,比他還一本正經處變不驚,“所以,我娘當年一定是厭煩了襄派,最後爲了我,選擇了背叛襄派,又或者我娘必定是因爲其中發生了什麼變故,所以,才帶着我徹底離開了襄派。”
“我想,應該是因爲你爹,雲王爺。”
雲初看着景元桀,雖然想反駁,但是,不可置否,他爹是長得挺帥的,只不過,到底,這個集盡天下一切才智的女子,還是瞎了眼,所嫁非人,認識了一個花心大蘿蔔,不過,能時常帶着她出去,還能如此瞞天過海,她孃的本事也着實真是不小,只是,最後還是沒逃掉。
“我想,當時,我娘所中的毒,正是大長老所下。”
景元桀點頭,“不錯,南齊是姜國公主的後代,對大晉從來就是誅死之心,只是,她並不急於求成,而她的後代也同樣遵於她之命,不急不緩,一代一代的籌謀,直到這一代,如南容凌所說,姜國公主曾預言,大晉根基毀於此朝……”
雲初卻不以爲然,“話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信。”
“我也不信。”景元桀揚眉。
雲初看着景元桀,覺得這麼自大的話他說出來,就是該這般倨傲的死樣子,眼底光色不由了閃了閃,“不過,我娘既然暗中是襄派大長老的徒弟,那我娘離開了,他自然會尋到夜府,爲何就沒找到我娘呢,而且,關於我娘中毒的解藥藥方,爲何是在她手裡,在她的屋了裡放着。”雲初突然疑惑了。
景元桀顯然也疑惑,思忖了一瞬,才道,“或許,從一開始,襄派大長老並不知道你娘就是夜家的女兒,又或許,你娘中毒,只是偶然行爲,只是襄派向大晉伸出手的第一個步伐,不然,你也不會安然活了這般多年。”
雲初脣瓣緊了緊,倒是認爲此話有理,“我想我娘當年爲了讓我擺脫掉襄派的身份,一定是散了一身功力給我下了禁制,封住了我的記憶。”
“不止如此,連同我一起,也下了禁制,所以,你和我……從不相識。”景元桀一嘆。
雲初聽景元桀這般說,顯然也想到了,很明顯,如果景元桀早就知道他和她曾經那般相識,這般多年,定然不會放她不管,所以,只有一種解釋,她不記得他,而他,也並不記得她。
不過,她也是個豁然之人,曾經發生的事,她也想不起來,景元桀都如此不矯情,她矯情個毛線,過去就過去了,塵腐的過去就該封殺,遂以眸光轉了轉,突然對着景元桀咯咯一笑,“不管,反正,我們現在在一起了,以前的恩恩怨怨,對你間接造成的傷害,就當是你的娶妻禮了,而我……”雲初說話間突然撲向景元桀的懷裡,避開他的傷口處,聲音在其懷中悶悶且溫軟的響起,“而我,將用一生來償還。”
景元桀一怔。
“我想我娘當年,也想着,會有這麼一天的。”雲初的聲音繼續響起,“不然,她不會將鐲子留給我,她是既想讓我平平無爲活下去,又想着有一日,我不再平庸,靈煙鐲能催動我體內一直被壓制的禁制,催動我體內隱含的霧法,讓我真正的強大不受人欺負,不過,也正因爲此,才讓大長老和南容凌,對我生疑。”
景元桀擡手撫着雲初的後腦勺,將她的散發着清香的頭往自己的懷裡再帶了帶,沒有反對,顯然是贊同她的說法。
“不過,我卻有些想不通,我娘當年既然有藥方,爲何,最後還是被毒死?”
景元桀目光在雲初見不到的角度深了深,“或許是大長老想放你娘一馬,而你娘,卻一心想死。”
“會嗎?”雲初搖搖頭,卻又點點頭,“越是驕傲的女子,越容易走向極端,你說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不過,這事,得見到大長老時向他索要答案了,至於玉無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