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太子。”沉默良久,雲初正要爆發,卻聞前方一道聲音傳來,擡眸一看,轉角處,兩個人走了過來。
兩名中年男子。
一人氣質莊嚴,一人眉目含笑。
都是熟人。
正是兵部尚書李大人和吏部尚書餘腫言。
此時二人自轉角處走來,對着景元桀拱手一禮,姿態恭敬,“太子安好,臣等就放心了。”
“本宮無事。”景元桀對着二人虛空一扶,二人這才擡起頭,正眼的看着對面,與景元桀並肩而站的雲初。
餘腫言這個笑面的知事佬,到底曾經雲初算是和其一起經歷過生死,而餘腫言也深知她並不是尋常那般的大家閨秀,是以雲初也毫不遮掩矜持,對其微微一笑,語氣隨意幾分,“好久不見,餘大人好像又胖了。”
餘大人聞言,當即有些哭笑不得,“雲初小姐這性子太耿直,我老人家可真受不了。”言外之意就是,別打擊他。
“我也覺得你最近胖了。”而一旁正義耿直李大人卻像是真沒明白雲初語氣裡的調笑之意般,若有深意的看了雲初一眼之後,也一本正經的附和。
當下,餘腫言一張微胖的面上,眼底笑意收起,麪皮抽抽,對自己這個好友,是怒恨不能,估計,原本想要說的話都要忘了。
雲初在旁觀,淡笑不語。
不過,擡頭看看天色,又看看四下,雲初心裡自有計較,這天色這般晚,哪裡是這般巧能遇上的,還出現在距離雲王府不遠的路上,而且,二人身上沾染的夜晚的涼氣如此明顯,分明就是等着太子,有要事相商呢。
也是,景元桀爲了尋她等她,一直於城門而不入,且,聽路十說,不止如此,宮裡送出來的信件,以及皇上的召令,景元桀都直接視而不見,不說皇上,朝臣們估計都着急了吧,眼下這般在這裡等着太子,可謂守株待免的,怕也只有這忠誠耿直的李大人和看似兩面三刀,實際忠誠不可復加的餘大人了。
當然了,景元桀既然能讓他二人在此守株待免,想必,也有人事和他們商量。
不過,李大人和餘大人看向她的目光,比起以往,似乎,更多了一比尊敬,以前,是驚豔,而對於晚輩那種淡淡的欣常,而眼下這種尊敬,不是卑微的將自己看低,也不是畏於強權懼怕,而是由心的的一種認同。
又或許,是愛烏及烏,尊敬太子,是以她也跟着沾光,畢竟,她不覺得自己的名聲有多好。
雲初心底輕忽一口氣,這些日子,景元桀至城門而不入,一心一意的尋她,想來,也是天下皆知了吧。
而天下皆知的同時,他也是如此明顯的宣告,他景元桀此生對她雲初的在意,如同一把雙面刃,篤定她的地位,也將她放在了風口浪尖下。
不過,兩權相害取其輕,她也會做這樣的選擇。
心中方纔的鬱悶恍惚也在此時一掃而空,雲初偏頭看了看月光下那清俊如玉的側顏,任景元桀拽着的手突然在其掌心處撓了撓,然後又快速抽出來……
卻沒成功,手指被景元桀握得更緊。
幹嘛,放手,我要回府。
雲初眼神示意。
不放,留在這裡,等我。
景元桀面色不動,鳳眸裡光束篤篤,不容置疑。
一旁,李大人和餘大人對視一眼,耳觀鼻,鼻觀心,當做什麼也沒看到。
雲初卻緊盯着景元桀,毫不妥協,然後,心裡又翻了一個白眼,這廝今晚真是怪得神奇,明明都將她送到這裡了,眼下,又不讓她走了,還留在這裡,還等你,等毛線,姐現在想回府睡覺。
雲初的小心思,景元桀豈能不知,須臾,眼底一絲笑意劃過,又輕輕放開雲初的手,聲音溫柔,“好好休息。”
“……好。”雲初話落,轉身對李大人和餘大人揮揮手,然後不帶走一片雲彩月輝的,邁着輕快的步伐向着前方夜色中那聳立的雲王府走去。
當然,看似灑脫,心裡卻是將又景元桀給罵了無數遍。
靠靠靠。
果然夠禁慾。
一晚上,把她的心思給弄得七上八下的,她明明想走,他又那樣說,她不想走了動搖了吧,他又放開她的手。
到底是要鬧哪樣啊。
雲初撓撓頭,步伐也快了些,說到底,也好久沒看到哥哥了,雖然從山老口中得知,哥哥的腿已經全無大礙,不過,還是要親眼看一眼方纔能徹底安心。
還有奶孃,知香。
“對了,秋月現在在何處?”雲初腳步突然一頓,對着暗處吩咐,當下,暗處,律嚴身影一現,從雲初和景元桀一進城門,他便暗中跟了上來,雲初自然早知道,這也是她最早之前吩咐的。
“回小姐,秋月眼下在太子府邸,因爲之前強行衝破穴道,秋月一身內力廢了,不過,山老醫術高明,屬下聽路十說,秋月現在付一般的十七八個人不在話下。”律嚴恭敬稟告。
十七八個?
對於羽林衛來說,這點能力……
雲初眉宇緊蹙,若有所思。
“小姐是想看看秋月嗎?”律嚴見雲初半響不吩咐,又詢問的開口。
雲初看看天色,又思吟半響,想到方纔所遇的李大人和餘大人,這纔開口,“今日不去了,明日再去,今日太子回京,皇上和皇后勢必都會找他,他應該不得閒,我此去,反而會給他添亂也不一定。”
“是。”
“雲王府最近如何,我父親如何?”雲初向着前方雲王府的大門處又走了幾步,開口道。
當下,空氣中又一年輕男子現身,身量與律嚴差不多高,一襲青衣,乾淨利落,正是之前雲初離京時安排在京的隱衛律戒。
律戒和律嚴都是心思謹細之人,此時忙稟報道,“回小姐,這些日府內除了前些時日香姨娘的解藥風波,自二公子出京尋你之後,府內一切正常,雲王爺每日上朝,下朝,也無異樣。”
“沒有問起過我說起過我?”雲初眼睫微垂,突然面無情緒的開口。
律戒聞言,頓了一瞬,這才道,“王爺問起過小姐何時回來,之前,太子爲尋小姐而至城門而不入,雲王爺也派人去找過小姐。”
“可真是稱職的父親。”雲初笑意有些疏寡。
律戒當下無言,與律嚴對視一眼,沒有作聲。
雲初似乎也只是隨意問問,看着月光下發着瑩亮光澤的“雲王府”三個大字,走了幾步又吹了吹指尖漫不經心,對着身旁問道,“那名小姐最近有沒有來府裡偷窺我哥哥?”
偷窺……
律戒眼峰微抽,有些訕訕,“來,每日都來。”
“我也每日都來。”律戒話聲剛落,便見一旁街角處一道人影走了出來,雲初腳步一頓,側眸看向來人。
一襲天青色錦袍,五官一般,只是,整個人現在一臉冷漠,目光深沉,倒顯得其氣質都沉澱不少,眼角也深了深,不過些許時日不見,好像,整個人看去,就又磨了不少棱角。
而律嚴和律戒看着來人出現,幾乎是下意識的同一時間擋在雲初身旁。
雲初卻對着二人揮手示意沒關係,同時目光一挑看着走近的人,“看來,該想通透的人還沒想通透。”
“總之如果不是你,我娘不會死,也不會……”青安似乎一提到蘭姑姑,整個面上都染上一抹濃重的哀傷。
雲初看着青安,眼底一絲冷意瞬間又退去大半,看着青安,脣瓣輕微抿着,不說話。
“我是真的不想怪你,你也沒那麼討厭,可是一看到你,一聽到你的名子,就能讓我想到我娘之死。”青安說這話時,語氣坦蕩,沒有任何遮掩,將自己的情緒清楚的表達讓雲初知道。
雲初心裡其實也有些不是滋味,她雖不是什麼良善之人,可是卻最不喜歡欠人情,可是蘭姑姑這人情,她是還不了。
雲初想着想着,心頭有什麼突然一閃。
難道,對方殺了蘭姑姑,是想讓她內疚?
還有謝餘生的娘,如果她和蘭姑姑是一人所殺,難道,也是想讓她內疚?
爲什麼,要讓她內疚。
雲初揉揉額頭,算了,想不通便不想吧,這世間想景元桀死,想她死之人這般多,如果時時刻刻想着惦着,多累。
“青安,要不要喝酒?”下一刻,雲初突然饒有興趣的看着青安。
青安面色本就冷着,聞言,眉峰幾不可微的一動。
“要不要去?”雲初再問。
“不去。”青安終是乾脆的拒絕,然後,轉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下,分外落寞。
“喏,真有脾氣,怎麼我一晚上盡是遇到些有脾氣的人,怪了哉。”雲初也不掃興,有些挫敗的喃喃一語之後,便轉身一甩袖子,“算了,回府。”
律嚴和律戒當下身形一閃,隱於暗處。
雲王府門口的守衛遠遠見得雲初獨身一人走了來,忙行禮,同時立馬有人忙進去稟告。
所以,雲初腳剛邁進府門口,便見到了因爲急行而來,氣息微有輕微的雲王爺。
丰姿俊韻,五官明朗,人近中年,卻絲毫不減其半點風彩,此時,一雙精利的眼眸有些複雜的看着她。
雲初也看着面前這個爹,須臾,微微一笑,“見過父親。”
雲王爺看着雲初,又看看其身後。
“父親不用看了,太子事忙,我一人回來的。”雲初直接道。
雲王爺爲才收回目光,在雲初身上掃量一眼,一派長者氣派,“南齊的事我聽說了,南齊太子對你……不過,你到底是大晉皇上親自賜婚的太子妃,而且,還是兩次賜婚,也是大晉建朝以來頭一遭,你切莫恃寵而驕,我行我素,明日一大早就進宮去和皇上皇后請安。”
雲初聽着雲王爺始此絮叨的話,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不冷不熱的輕輕點了頭,“我知道,父親如果沒事,我便回房了,到底離京也這般久了。”雲初說到最後,還打了一個哈欠。
若不是因爲雲王爺雖然功利了些,如今對她還算是將就,而云王府需要人主事,她才懶得和他打太極。
一個連自己老婆的真正身份都不知道,一個對於枕邊人半絲半心都無的男子,一個連自己的女兒經歷了那般大變故都不知的父親,她真不覺得她要對他多熱情。
而云初都這般了,雲王爺自然不好再說些什麼,對於這個女兒,他是從來看不透的,而看不透的同時,他竟然覺得被那樣一雙明亮的眼眸盯着,心裡發慌。
“香姨娘再過幾月就要生了,你若有空,便去陪陪她吧。”雲初剛走了沒幾步,便聽身後雲王爺突然嘆口氣之後,話又再傳來。
雲初乍一聽,竟好像聽到一股落寞的味道。
是被靜側妃,秀側妃先後的背叛而終於良心發現了?
還是如今,他就能拿得出手的就她和雲楚這一子一女了,所以,不得不妥協了?
又或者是,她終於是得到了太子的人,是大晉未來的太子妃,尊榮的身份,指日可待?
雲初呵呵了。
反正,她對雲王爺是熱情不起來的。
當然,香姨娘,她自然是要去看的。
不過,不用雲初去看,剛走到自己院子沒多遠,雲初便聽到裡面傳來細細碎碎又分明氛圍輕鬆的說話聲。
“小姐……”率先看到雲初的自然是知香,當下,激動的放下手中物什,快步跑了出來,一把將雲初抱住,瞬間就哭了出來,“嗚嗚……小姐……你終於回來……了,我和奶孃擔心死你了,聽到你失蹤的消息都嚇死了……就不該和二公子先走,該和你小姐你一起……”
知香一哭,院子裡,正站在那裡的同樣看到雲初而心情激動的奶孃眼眶也澀了,還拿着袖子擡手撫。
看着奶孃,雲初眼眶也微微紅了紅,不過一月多不見,奶孃好像又老了幾分,面上的褶子好像又多了些,又深了些。
而另一旁,院子裡的石桌旁,小腹凸起,卻更見五官柔媚漂亮的香姨娘正坐在那裡,看到雲初,也明顯的輕鬆一口氣。
“好了好了,你的鼻涕都擦在衣服上了。”胸口處已經溼潤一片,雲初終還是有些無奈的將知香給提拉開。
知香是離開了,可是早就哭成了花臉,眼淚,鼻涕,淚水糊了一臉。
跟在她身邊,早就磨練得能獨擋一面的知香,只有在她面前,纔會這般失態。
不過,這哭法……
“明天估計會下雨。”雲初突然揚着頭看着一望無際的天際處道。
知香正哭得用情,聞言,當下順着雲初的目光看過去,然後,哭聲戛然而止,好奇的看着雲初,“小姐,這天氣,一看明天就該是好天氣啊,何以見得會下雨?”
“嗯。”雲初卻很淡定解釋,“會下雨的,知香的淚啊。”話落,當先一腳,直接進了院子。
而院子裡,香姨娘自然明白了雲初的意思,當下捂脣笑起來,一旁,奶孃眼底酸澀之意也瞬間退去不少,面上轉而升起笑意。
知香卻站在那裡,好半響這才明白過來,當下原地一跺腳,小臉上滿是憋屈的看着付出初,“小姐。你又糊弄我。”
“就你那決了堤的淚,再哭下去,保不準真的能變成雨。”雲初依然揶揄,面上笑容明媚,眸光晶亮。
知香也心知說不過自家小姐,只能扁扁脣,認輸不說話了了。不過,到底,看到雲初平安回來,是極爲高興的。
“看到你平安回來,我這心呀,也放下了。”香姨娘這下才扶着腰站起身,看着雲初道,許是有着身孕的緣故,說話的聲音比起以往都更加柔和。
雲初擺擺手,“我命大。”話落,目光在香姨娘肚子裡落下看了看,方纔移開,“如今後院看似平穩,也保不定有些想爭寵的嫉妒的,而我也不能時時看得仔細,你自己也小心着一些。”
“雲初你幫我得夠多了。”聞言,香姨娘無限感激的撫了撫肚子,面上盡是母性柔和的光輝,“我和孩子都感激你,太子對你如此這好,嫉妒之人並不少,而且,皇室想來比雲五府還要複雜,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雲初點佔頭,深以爲然。
然後香姨娘又和雲初說了幾句話這才由丫鬟扶着離開。
“小姐,你不是很快就會有弟弟或者妹妹了?”一旁知香眼睛眼淚是止住了,眼睛還是紅紅的,看着香姨娘走遠不見的背影,極爲高興的開口。
“小姐,這些東西要搬進去嗎?”一旁奶孃這才才指着石桌上一堆綾羅、糕點、首飾對着雲初請示。
這些東西顯然都是香姨娘送的,雲初看看奶孃,又看看桌上的東西,吃的用的都不算是極珍貴,可是對於香姨娘來說,算是真真實實的心意。
不過……
“扔掉吧。”雲初道,說這話時,語氣,似乎冷了冷。
一旁奶孃正收拾的手一頓,極其不明白的看着雲初,“扔……扔掉?”奶孃不明白。
一旁正看着那糕點而眼睛放光的知香也是一愣,不明所已。
雲初脣角卻笑了笑,月色下,青絲拂動,看着奶孃和知香,“這些東西的確是香姨娘的心意,卻並不是一定是出自她手。”
“小姐你的意思是,有人借香姨娘之手在這些錦緞吃食上面做手腳?”奶孃當下眼色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