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石舜華跟著起身:「四弟過來自然有事。您別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去看看四弟找你何事。」輕輕推太子一下。
「他找我能有什麼事。」太子巋然不動, 「不是吃飯, 就是又看中了什麼東西, 來瞧瞧孤這裡有沒有。早知道他這樣當時就不該那麼大方,送他一個自鳴鐘又送他一塊懷錶。」
「千金難買早知道。」石舜華想一下, 「幾件東西能把四弟哄得站在你這邊,挺值得,別生氣啦。去看看吧。」
太子「嗯」一聲, 到東次間見胤禛在他書房裡東瞅瞅西看看:「喜歡哪個?」
胤禛轉過身,正想說看中了牆上的字,見太子面色不渝, 心中一凜:「我就隨便看看。二哥, 你今天走那麼快乾嘛?我想找你吃飯, 一眨眼又不見了。」
「孤沒等你,你不還是找來了麼。」太子叫當值的太監擺飯,就說:「孤這裡清湯寡水,你還沒吃膩麼?」
胤禛心說, 若不是外面熱死個人,回去吃頓飯像從鬼門關走一遭,我纔不來你這裡吃素:「二嫂快除服了吧?」
「二十七天, 還有半個月呢。」太子道, 「除了吃飯真沒別的事?」
「沒有, 沒有。」胤禛連連搖頭。
太子睨了他一眼:「不說沒機會了啊。」
「咳, 上次十四弟過生, 額娘派人把他接到宮裡吃頓晌午飯。」胤禛道, 「小十四那張嘴沒個把門的,我額娘得知二嫂和孩子都很好,又聽十四說我最近天天早上在你這裡用飯,就叫十四帶話給我,叫我跟你說把她弟弟放了。」
太子:「孤會聽你的?」
「不會……」胤禛很不想承認他在太子眼中就是個喜歡蹭飯的,可事實上他還沒正式辦差,手上沒一點實權,除了會吃,也就皇子的名頭能唬唬普通百姓,「真不能把他放了?」
太子:「你舅舅這件事孤知道的還沒你多,又是汗阿瑪親自過問,你覺得孤敢放麼?」
胤禛心想,吃穿用度比汗阿瑪奢靡的時候,也沒見你想到汗阿瑪,這會兒倒是想起來汗阿瑪是皇帝,「聽說順天府過兩天宣判,額娘知道後一準派人喊我過去。」
「一百遍太/祖聖訓抄完了?」太子問。
胤禛:「不知道。說起來,汗阿瑪不罰額娘,他也不會叫十四找我,該自己找汗阿瑪了。」
「那你就說汗阿瑪乾綱獨斷,孤說把人放了也沒用。」太子道,「反正你額娘不敢來找孤。」
可惜這話連我都不信,何況我那從宮女拼殺到一宮之主的額娘。不過,胤禛也不是誠心想管這事,不然就直接去找康熙:「那我就這麼說。」
太子嗯一聲,直到他吃完走人,也沒見他提看中哪樣東西,就問:「先前四弟在哪邊停留的時間最久?」
「那邊。」守在門口的小太監道,「奴才眼角的餘光瞥到四爺進屋就看牆上的字,看這邊的花瓶時還忍不住往那邊看。」
太子想也沒想:「把這幅董其昌的字收起來,換上文徵明的。」
「字畫都在城裡,奴才不認識字,一個人沒法去拿啊。」小太監道。
太子拍了拍額頭:「孤被他給氣糊塗了。先收起來,什麼都不掛了。」
「什麼東西又不掛了?」石舜華出來乘涼,得知胤禛已經走了,就過來找太子,到門口正好看到小太監搬張椅子往上爬。
太子立刻把胤禛可能看中牆上的字說一遍。
石舜華道:「牆上光禿禿的怪難看的,爺自己寫兩幅掛上去好了。」
「你這個主意好!」太子一喜,「以後胤禛再找孤要東西,你來應付他。」
石舜華笑笑問:「不怕我敗家?」
「你不心疼,孤再心疼又能怎樣?也不能把你廢掉,咱倆現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更何況孤這點家業將來都是你兒子的。」太子相信石舜華有分寸。至於敗家,他福晉有錢纔會敗,窮的叮噹響叫她敗家也不捨得。
石舜華聽到他的心裡話,抿嘴笑笑:「七月十八日十六弟滿月叫謝嬤嬤過去?」
「謝嬤嬤過去就夠了。」太子道,「你有孝在身,即便以後回宮,太后宣你,你不想過去就以守孝爲由推掉。」
東宮的宮女和太監暫時被石舜華嚇唬住,石舜華在東宮很安全。他日去寧壽宮,不巧遇到康熙的嬪妃,人多眼雜難保不會出事。
石舜華便是這麼打算,孩子生下來之前不出去。
可她安安分分窩在討源書屋裡養胎,事情找上門。
七月十四上午,石舜華坐在椅子上,雙腳放在小馬紮上,看著拿著新玩具的大阿哥在她身邊轉來轉去,守門的小太監晉江跑進來,苦著臉道:「主子,您那個表妹又來了。奴才攔著她不讓她進,她擡手給奴才一巴掌。」
石舜華擡眼一看,晉江右臉通紅,四個手指印清新可見:「去找謝嬤嬤拿點傷藥擦擦。程嬤嬤,抱大阿哥回後院,阿笛,把人領過來。」
「程嬤嬤,那個表妹是不是大壞蛋?」大阿哥出門就問。
石舜華聽到糯糯的童音,搖頭失笑。程嬤嬤回過頭,透過窗戶看到石舜華眼帶笑意,小聲道:「奴婢不知道。但是亂打人的人一定不是好人。」
「那就是壞人啊。」小孩皺皺眉頭,「我們去找阿瑪吧。」
「你阿瑪在忙。」坐在後院槐樹下乘涼的李佳氏隱隱聽到大兒子的話,「別去打擾你阿瑪。」
大阿哥抿抿嘴,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說:「可是,可是有壞人找嫡額娘。」
「壞人?什麼壞人?」唐氏很是興奮,「居然還有人敢找福晉麻煩,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走,咱們過去看看。」
大阿哥以爲跟他說,搖搖頭:「嫡額娘不叫我去。」
「誰叫你去了。」唐氏道:「李側福晉,咱們去看看。」
「要去你去。」李佳氏說出來,突然想到,「叫那個李側福晉跟你一塊去。」指著不遠處坐在涼亭下的女人。」
小李佳氏早就聽到幾人的話,心裡想去又怕忍不住亂說話再被削,乾脆裝作沒聽見。
太子陪太子妃守孝,石舜華住後院,太子住前院,唐氏四人即便知道太子夜夜孤枕也不敢偷偷爬牀。而石舜華和太子分開住,唐氏想和她的兩個宮女偷罵石舜華都找不到理由,以致於本就寂寞的日子更加無聊。
難得有點樂子,唐氏走到小李佳氏身邊,輕輕一拉就把同樣無聊的人拉起來。
郭布羅秀逸到東次間門口碰到兩個年輕女子,誤認爲石舜華有事處理,不想等待,便三步做兩步,先兩人進去。
唐氏和小李佳氏相視一眼,哪來的宮女這麼沒規矩?欠收拾!
「表姐……」
兩人腳步一頓,太子妃的表妹?不可能,太子妃的表妹家世不濟也不至於進宮當宮女。兩人互看一眼,一同進去。
「賤妾給福晉請安。」兩人異口同聲。
石舜華看兩人一眼,聽到兩人來看熱鬧,嘴角一勾:「坐吧。」
「哎,謝謝表姐。」
「我沒跟你說。」石舜華撩起眼皮,「你來找我何事?」
郭布羅秀逸神色僵住,明明她站著,石舜華坐著,不知爲何莫名覺得她比對方矮:「聽說表姐從石家回來的路上,德妃娘娘的弟弟不小心擋住表姐的馬車,表姐就把人仍進了順天府。」
「不錯,有問題嗎?」石舜華頷首。
郭布羅秀逸一窒,不禁絞著手指:「表姐不覺得小題大做了嗎?」
「你是這麼認爲的?」石舜華眼中閃過一絲古怪,「你進宮參選時,管事嬤嬤沒教過你規矩?教過啊,那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以下犯上?當街攔太子妃的馬車,我沒直接把他打死已經很給德妃面子了。」
郭布羅秀逸臉色驟變。
唐氏和小李佳氏哆嗦一下,卻不覺得意外。敢把太子的奶嬤嬤,內務府大臣的妻子打個半死的人只是把一個包衣奴才扔進順天府,還真是給德妃面子。
所以,這個小宮女來幹嘛?
唐氏無聲地問小李佳氏。
小李佳氏上次捱了一大嘴巴子,不敢貿然開口,想知道你問福晉。
唐氏搖了搖頭,不問,看戲。
石舜華瞥兩人一眼:「沒事回去吧,我精神不濟想清靜清靜。」
「就算,就算他以下犯上,教訓他一頓讓他張長記性不就好了麼。」郭布羅秀逸看了看石舜華,看不出她有沒有生氣,大著膽子說:「沒必要判充軍啊。」
「充軍?」石舜華意外,居然罰這麼重,「德妃乃一宮之主,找個跟他弟弟相似之人把他弟弟換下來,應該不是難事吧?」
「換,換人?」郭布羅秀逸結巴一下。
石舜華挑眉:「對啊。官宦子弟一向靠這種辦法逃脫懲罰,我的丫鬟阿笙都聽說過,德妃不該不知啊。」說著,頓了頓,「秀逸啊,你確定德妃的弟弟現在還在充軍的路上?」
郭布羅秀逸以前也聽說過這種事,頓時不確定了。
石舜華見狀,一副爲她著想的說:「傻姑娘,德妃恨我把她兄弟扔進牢裡,故意叫你來找我。我出面叫順天府放人,她立刻告到汗阿瑪那裡,我肚子裡懷著孩子,汗阿瑪也會罰我。
「我如果說德妃叫你找我,德妃把咱倆的關係告訴汗阿瑪,你說汗阿瑪是信德妃,還是信你我不是表姐妹?」
「德,德妃娘娘不會的。」郭布羅秀逸很想相信德妃,可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石舜華沒必要騙她,「德妃真擔心她弟弟,我看得出來。」
石舜華笑道:「你才幾歲?德妃比你大二十歲。吃的鹽比你這輩子吃的米都多。更何況後宮的女人,連你都騙不了,憑什麼跟惠宜榮三位協理後宮?秀逸啊,我是太子妃,你是宮女,你在永和宮,我在毓慶宮,咱倆八竿子打不著,你覺得我會害你?」
郭布羅秀逸連連搖頭。幷不是石舜華心好,而是沒必要害她。憑石家家世和她準太子妃的身份,當初和她一起進宮參選時,石舜華隨便在選宮女的嬤嬤跟面說一句,她都甭想留在宮裡,繼而分到永和宮。
「可是,可是德妃娘娘爲什麼要害我?」郭布羅秀逸想不通。
小李佳氏「哧」一聲,連忙捂住嘴巴。
石舜華心情不錯,衝小李佳氏呶呶嘴:「你說給她聽。」
「德妃哪是想害你,她只是利用你。」小李佳氏道,「就憑你是福晉的表妹這一條,德妃想信你也不敢用你。不敢用的宮女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她啊,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
郭布羅秀逸臉色煞白。
石舜華接道:「德妃當年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敢爬上龍牀,你認爲這世上有她不敢幹的事?老話說,虎毒不食子,可她確實不想認四阿哥,不是麼?」
郭布羅秀逸心底最後一點堅持轟然崩塌,反應過來就朝石舜華跑來。
阿笙和阿笛往前一步攔住她。
郭布羅秀逸猛地想到石舜華有孕,連忙停下來:「表姐,表姐,你可得救救我啊。德妃,德妃太……我不想在永和宮當差了。」
「我倒是想啊。」石舜華道,「可你大概也忘了,後宮的女人包括宮女都是汗阿瑪的人。後宮的女人是生是死,我這當兒媳婦的無權置喙。」
「什麼意思?」郭布羅秀逸楞了楞。
小李佳氏看不下去,這個小宮女不但蠢還笨,「你見過哪家當兒媳婦的敢要公公房裡的丫頭?」
郭布羅秀逸身體猛一抖。小李佳氏見狀,驚呼道:「你不會真不知道吧?」
「小點聲。」石舜華皺眉,「秀逸,沒事就回去吧,太子快回來了。」
「表姐……」郭布羅秀逸泫然欲泣。
石舜華:「以後學聰明點。只要我還是太子妃,德妃就不敢要你的命,別哭了,回去吧。」
「表小姐,奴婢送你出去吧。」阿笛開口道。
郭布羅秀逸張了張嘴,眼角的餘光瞧見剛纔說話的女人很是鄙視她,渾身一震,擦掉眼淚:「謝謝表姐,我就不打擾你了。」語畢,轉身走人。
阿笙望著她的背影,像赴斷頭臺似的。等唐氏和小李佳氏出去,就說:「主子,表小姐不會出事吧?她如果從咱們這裡回去後出事了,她額娘得天天去咱們府上鬧。」
「她很怕死。」石舜華聽到郭布羅秀逸心裡說,好不容易重新來過,她不能死,倍感意外,重活一輩子還這麼蠢,上輩子是蠢死的吧。
「她回去後還會告訴德妃嗎?」阿笛想再次確定一下。
石舜華:「憑她在德妃那裡三年還不得信任這一點,她就不會告訴德妃。哎,以後終於不用應付她了。」
「她不幫德妃來找你,不見得她不會來找你。」阿笙道,「奴婢勸您還是多琢磨琢磨下次怎麼應付他。」
「主子,惠妃派人求見。」小太監晉江的聲音再次傳進來。
石舜華不禁扶額:「帶她進來。」
「奴婢給福晉請安。」四十歲左右的嬤嬤進來就行禮。
石舜華:「免禮。惠母妃差你來何事?」
「過幾日大選,惠妃娘娘使奴婢過來問問東宮需不需要添人。」嬤嬤道,「添幾名秀女,添幾名宮女,福晉如果有人選,惠妃娘娘給您留著。」
「秀女就不必了。」石舜華想一下,「留六名宮女好了。回去告訴惠母妃,纏足,走路顫顫巍巍,扭扭捏捏一律不要。」
嬤嬤楞住,顯然沒料到條件這麼怪:「敢問福晉,這是一個條件還是兩個條件?」
「兩個。」石舜華道,「纏足的一律不要,沒裹腳但走路扭扭捏捏,儀態太差的也不要,聽明白了嗎?」
嬤嬤點頭:「奴婢明白了,奴婢告退。」
八月初五,大選結束的第二天,清晨,昨晚來到討源書屋的六名新人見過石舜華,就被謝嬤嬤帶下去學規矩。
八月初八,早朝之上,無所事事的太子昏昏欲睡,猛然間聽到有人叫他。
太子使勁眨了眨眼睛:「汗阿瑪,您喊兒臣?」
康熙暗瞪他一眼,你行,站著都能睡著。
太子臉色微紅,不好說昨晚看到慶德親自送來的銀子,興奮地半宿沒睡著,早上不到五點就起來,「汗阿瑪何事?」
「劉不語的摺子上參太子妃看不起漢人,可有這事?」康熙問。
太子懵了一下,朝手上擰一把讓自己更清醒些:「誰看不起漢人?!」
「瓜爾佳氏。」康熙昨晚看到奏摺就想派人找太子,一看自鳴鐘上面的時間快十一點,康熙不相信他親自挑選,又在江南生活多年的兒媳婦會看不起漢人,也就不怕王公大臣知道。
太子皺眉:「我的福晉,石氏看不起漢人?她一家都是漢軍旗,她看不起漢人,這萬萬不可能。一定是這位劉大人搞錯了。劉不語何在?」
「下官在。」文臣最末端走出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下官曾聽聞太子妃只用沒纏過足的宮女,敢問太子殿下,天下漢女哪個不纏足?太子妃不用,不是看不起漢女又是什麼?」
太子依然不太明白,揉了揉太陽穴,很是後悔昨兒熬夜。
胤禛在太子身後小聲說:「選秀。二嫂只留沒纏足的宮女。現如今京城百姓都在議論這事。」
「劉大人的意思大選時東宮添了幾名宮女,孤的福晉要求所有進東宮的宮女不能纏足?」太子見他點頭,扭臉就問康熙:「瓜爾佳氏喜歡什麼樣的宮女伺候就要什麼樣的宮女,這麼一點小事她都不能做主?」
康熙想說,當然可以。話到嘴邊,看到手裡的摺子,示意太子問劉不語。
劉不語幷沒有等太子問,就說:「太子殿下剛剛也承認,太子妃只喜歡不纏足的女子,這不是看不起漢人女子又是什麼?」
太子頭痛,這都他孃的什麼跟什麼,纏足和看不起漢女有個屁關係:「皇家選幾個奴才,劉大人都這麼清楚,那孤問你,太子妃爲何不要纏足的女子?」
「這……」劉不語頓時答不出來。
「下官來回答殿下吧。」話音一落,劉不語前面多出一人,「小女今年也參加選秀,回來便告訴微臣,太子妃除了說不要纏足女子,還說過東宮此次選人是選做事的女子。纏足女子走路顫顫巍巍,風一吹便倒,選這樣的宮女不能做事還需兩個人照顧她。故而不要纏足女子。
「微臣深以爲太子妃考慮得及時,幷沒有看不起漢人女子之說。」說著,頓了頓,「劉大人,本官也是漢人,小女也是漢人,可幷未纏足。不知劉大人所說的全天下漢人女子都纏足,又是聽誰說的?」
劉不語噎住,「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