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你以爲把我給你的水再還給我,就能兩清了嗎?」
男生聲色微涼——
「更何況,還是你沒喝過的?」
「……」
秦晴呆呆地仰著小臉看著從身前上方俯下來的男生,微彎的眼睫眨了下,然後又眨了一下。
她覺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比如,她是不是多聽到了個「沒」字?
——這人應該是誤會自己喝過了吧?
想到這兒秦晴回了神,也是到此時,她才突然覺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有些太近了。
以致連對方身上剛運動後的灼熱氣息似乎都親近可察。
秦晴忙擡了手,將那瓶礦泉水擎到了兩人之間,隔斷了有些曖昧的氣息相聞。
「我沒騙你,我真的沒喝過。」
視線被迫落到阻隔了他目光落處的礦泉水瓶上,聞煜風眸色涼涼地瞥了那瓶子一眼,繼而薄脣微微一掀。
他擡起左手手臂,撐到了秦晴身後的牆上,右手則是輕輕一撥,將那礦泉水瓶在自己眼前設下的障礙撇開。
視線得以重新交匯。
聞煜風的目光落到女孩兒微微乾澀的脣瓣上。
男生的眼神一深。
——
「那你喝一口。」
「……什麼?」
秦晴懵然地睜大了漂亮的杏眼。
聞煜風面不改色地重複了一遍,望著女孩兒的眸子裡兩點光華微閃。
「喝一口,我就放你走。」
「……」
秦晴的眼睛睜得更大了點。
這一次她無比地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而隨著她把這前後的話串了起來,儘管還沒能完全理解聞煜風是懷著如何的心思,但她的臉頰已經若有所感地微微燙了起來。
秦晴微惱地睖向聞煜風,細細淡淡形線好看的眉也皺了起來。
「聞煜風……!」
她咬了咬細牙還是沒能說出什麼狠話,最後只這樣聲量軟軟地喊了一聲。
「你越是這樣叫,我越不想放你走。」
聞煜風又向下壓了一寸,兩人之間原本就極近的距離更是短了一截。
幾個學生嬉鬧著從兩人外面的教學樓後門走進來,有眼尖的瞅見了這邊暗處的人影——
「嘖,學校裡還有在這兒幽會的?學到了,這可是個好地方啊!」
「……」
秦晴本就微紅的臉頰更是滾熱起來,她本能地就想從聞煜風手臂下方的空隙逃開。
只是還未及行動,就被似乎早有意料的男生直接鉗住了細細的手臂壓在了牆面上。
同時聞煜風直起腰,壓近上身。
將女孩兒的身形遮掩住之後,他冷眼回眸。
目光如寒刃,所掃之處像是空氣都被劈出裂縫——
「滾。」
不用多餘話音,只一個字,那幾個學生看清了側眸望來的人,登時就嚇在了那兒。
過了幾秒,幾個人醒神過來,慌忙道著歉快步離開。
這一處於是又只剩了兩人的呼吸。
秦晴掙扎未果,氣惱地擡頭看著男生。
「聞煜風,你放開我。」
「……現在想跑了?」
聞煜風慢慢側回視線,「之前我警告你的時候,你怎麼就不知道呢?」
秦晴攥住了纖細的手指,睜大的杏眼裡藏著無措的情緒:「我那時候又沒看見……」
話說到一半,她卻咬了下脣不肯再開口了。
「啊,就因爲看見了那個雜誌。」
聞煜風替她接了話音。
他脣角輕輕地擡了起來,雖是在笑,五官也清俊風流,但那雙漆黑的眸子裡卻只有涼而深沉的兇戾。
「怎麼,現在才覺著我不是什麼好東西,想離我越遠越好了?」
「……」
秦晴的下脣被她自己咬得發白。
……不是的。
她沒有這樣想。
她只是有些接受不了……
她只是有些接受不了,那個笑得很乾淨很舒服、讓人心情都像曬了熙暖的陽光的男生,會翻著那樣的雜誌、甚至用那樣的目光去……
這一次,沒等秦晴想完,男生眼底的幽黑情緒卻已經像是再壓不住了。
「你以爲我是個什麼模樣的?好學、上進、聽話、按時上課、遵守紀律?」
薄脣扯起的弧度更張揚了三分,微冷的光色在他的黑眸裡熠熠——
「真抱歉,秦晴,我不是。從一開始,我就不是。」
女孩兒身形微頓。
她擡起眼來,怔怔地看著男生。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這人這樣直直地喊她的名姓。
那人的眼神裡有一種她不敢直視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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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蹺課、打架、抽菸、泡吧——雖然很遺憾,但這個纔是我。」
聞煜風低垂著眼面無表情地看著秦晴,「從你第一次看見我,你就應該知道的。——既然已經到現在,那你也只能接受這樣一個我。」
「…………」
女孩兒垂下了眼,半晌後她開口,輕聲說了句:
「我不喜歡。」
「……什麼?」
男生的眼睛輕輕眯了起來。
秦晴慢慢地仰起臉,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情緒漸漸定住。
「你那樣是不對的。……不對的,我不喜歡,就不要接受。」
女孩兒的聲音依舊柔軟,卻帶著她自己不肯動搖的執意。
聞煜風的眼神像是被什麼蟄了一下,極快的痛色從裡面閃了過去。
須臾之後,他驀地直起身,輕笑著退開一步。
笑聲裡帶著近乎漠然的涼意。
「你喜不喜歡,跟我有什麼關係?」
「……」
「你認爲是錯的,可我不這麼認爲。」
他反身往樓梯上走,聲音撂在身後。
「既然你不想接受,那也很好。從今天起,我們互不相干——以後你見了我,就像不認識一樣走過去。我也會做到。」
「……」
很久之後,樓梯下只剩一片空寂和一個人的呼吸。
秦晴攥著手裡的水瓶,慢慢低下頭去。
過了幾秒,她輕輕眨了眨眼。
眼睛裡不知道因何而來的酸澀感被她驅離。
…………
第二天,秦晴起了個大早。
還在廚房做早餐的秦奶奶被驚得不輕。
「甜甜呀,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了?」
秦晴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
大約算了一下時間後,她走向洗手間。
「奶奶,我今早要提前去學校。」
秦奶奶應了一聲,然後在廚房抱怨:
「你們這學校,怎麼還越來越嚴厲了?」
「……」
開始洗漱的秦晴沒吱聲。
她自然不能說,她是爲了避免和那人撞上,纔要提前出門的啊……
提前吃完早飯,秦晴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秦奶奶還坐在餐桌邊,房子裡面也安安靜靜。
秦晴收拾東西的手停了下,過了幾秒她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奶奶,你說……會有人明知道自己是錯的,卻不肯承認嗎?」
秦奶奶原本正戴著老花鏡翻著餐桌邊的報紙,聽了這話,她手裡一停,笑眯眯地扭頭。
「這有什麼不會的?」
「……」
秦晴不解地轉回身,看著秦奶奶。
秦奶奶笑著搖了搖頭。
「你爺爺福薄,都沒能見你一眼就已經走了。你也就不知道他那個性。」
像是想起了什麼過往,秦奶奶沉默了一會兒,老花鏡的邊沿反過柔和的光。
她笑著搖頭,輕聲開口。
「有些人啊,你若要叫他們認個錯,那還不如讓他們去油鍋裡滾上一遭呢。……不是什麼性格,都學得會低頭的。」
想了想,她又搖頭否決了自己之前的話。
「也不是學不會,只是對他們來說,太難了。」
秦晴似懂非懂,聽提起了爺爺,她怕觸及奶奶的傷心事,也就沒敢再細究。
過了一會兒,她便收拾好了東西,跟秦奶奶道了聲別,就出門去了。
重歸於安靜的房子裡,很長時間之後,秦奶奶才長長地嘆了一聲。
嘆氣之後,她也漸漸回神,視線不經意地往沙發上一掃,就「哎喲」了一聲。
——
「昨晚還跟她說降溫,早上這麼冷,怎麼還是把外套忘了呢?」
…………
不負秦奶奶所望,秦晴一到教室裡,就懷疑自己是要感冒了。
——清城的九月底,一早一午的溫差素來是能差出兩個季節來的。
再趕上今天降溫,她又提前了將近半小時出門,在涼風裡抖著心跳到了教室外面的時候,秦晴只覺著腦袋已經開始有點昏沉了。
放下書包,秦晴去接了杯熱水,回到座位上就趴下了。
之後的早讀和大半上午的課,秦晴都上得迷迷糊糊的,連那人是什麼時候到了教室她都毫無知覺。
大半上午的課結束之後,到了最後一節。
此時已經臨近中午,夏末最後的暑氣在沒了空調的房間裡恣肆,秦晴頭頂的風扇早已被方曉婧打開。
因感冒本就生出的寒意,再加上頭頂呼呼的風扇吹來的風,由內而外又自外向內地反覆侵蝕著秦晴的意識。
好不容易捱到了第三節課下課,見方曉婧和周圍學生都出了教室,秦晴便強撐著到前面去關風扇。
路上似乎還差點撞了人,秦晴神志不甚清醒地道了歉,連那人長什麼模樣都沒看,就繞開回了座位。
一回去她就又趴下了,還徒勞地攏了攏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
「差點被撞」的聞煜風面無表情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見趴在那兒的小姑娘自始至終連搭理他一眼的反應都沒有,便撇開了眸子,冷著神色走向自己的位置。
還沒等走到自己座位,聞煜風的神情就又冷了幾分。
——
他微擡了眼簾,視線落向的李響與趙子睿的桌旁,正站著個高挑的女生。
齊璐璐。
聞煜風此時是心情極差的時候,話都懶得開口。
他視線一瞥,望向了旁邊的李響和趙子睿。
那邊跟齊璐璐聊得火熱的李響一見聞煜風終於露了面,一時更是興起,衝著聞煜風擠眉弄眼了一番,又朝著秦晴的方向示意了好幾眼。
——
他昨天見他們煜哥神情冰冷地回了教室,就已經將兩人以後「互不相干」的答案套了出來。
此時再把齊璐璐勾到了教室裡,顯然是沒安什麼好心。
只是聞煜風確實是連計較的那個心情都沒有,腳步也只是停了一瞬之後,就眼也不擡地走回了位置。
見聞煜風不肯配合,李響也不氣餒,和齊璐璐聊天的聲量愈高,似乎只恨不能拿個喇叭放到嘴邊喊了。
——
「……嘿嘿,那當然,我們煜哥現在可是單身……什麼?把小姑娘推牆角?那都是假的流言好不好……有機會啊,當然有,誰沒有……哈哈,別擔心,你們都是公平競爭…………」
「……」
眼見著李響的聲量在大氣不敢出的安靜教室裡愈發高了,話題也越來越往他的底線跑,聞煜風終於神色不耐地擡了眼。
不過還沒等他開口,教室前面先有個女聲抱怨——
「這誰又把風扇關了啊!?」
回到教室的方曉婧表情難看地走到了風扇開關旁邊,將她們頭頂的那個風扇直接調到了最大檔。
桌上的卷子都被刮飛了張。
昏睡裡的秦晴低低地呻/吟了聲,撐起小臉來,眼神黯黯。
「不好意思……我好像有點感冒,能不能……」
「感冒了你不會多穿點嗎?」
方曉婧沒好氣地說。
「你冷你能多穿,我熱怎麼辦,就剩件襯衫還能繼續脫麼?」
「……」
想這話雖然口氣極差,但說得也在理上,秦晴只心裡哀嘆自己爲什麼沒多帶件外套,便歉意地笑了笑,趴了回去。
纖瘦的身影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李響表情猶疑地看了旁邊一眼——
男生背伏在淺灰色的軟墊上,看起來對前面發生的事情絲毫無動於衷。
……看來是真沒關係了啊。
李響這樣想著,不知道爲什麼,竟然有一種心裡石頭落了地的放鬆感。
只可惜他這想法還沒落結實,旁邊背脊繃得發僵的聞煜風終於再忍耐不住。
他驀地站起身來,動作把旁邊的齊璐璐都嚇了一跳。
回過神來齊璐璐換做笑臉,跟著就要往前貼一步:「煜哥,你——」
「……別煩我。」
男生的聲音帶著沉冷的低氣壓。
像是有什麼擇人而噬的兇獸藏在那雙漆黑的眸子裡,他擡眼一掃,就已經足以讓人僵住表情滯在原地。
所幸那眼神並沒停留太久,只須臾之後,聞煜風抓起掛在一旁的校服外套,邁開長腿往教室前方大步走去。
到了第一張桌子跟前,聞煜風步伐戛然停住。
他走到了秦晴那一側,卻是先冷眼看向擡起頭來的方曉婧——
「熱?——用不用我幫你脫?」
這話用詞用得曖昧,但無論是語調還是眼神,都只讓方曉婧覺著骨縫生寒,恨不能立刻縮成一團把自己塞進什麼地縫裡也好。
她僵了幾秒之後,終於回過神,忙站起身快步向著電風扇開關的那面牆走去。
而此時,趴在桌上的秦晴隱隱約約也聽著了熟悉的聲音。
那冷颼颼的語調像是和昨天那些劃清界限的話混到了一起,在她的腦海裡面攪來攪去。
昨天被壓下去的酸澀一併涌了上來,秦晴慢吞吞地仰起小臉,黯黯的杏眼微微泛著紅。
「……」
被那雙眸子用這種帶著不自察的委屈情緒的眼神看上一眼,聞煜風就覺著自己所有做過的心理建設全部土崩瓦解,連已經想好的下臺階的話都忘了個乾淨。
停了兩秒,他垂了眼,手裡的校服外套拎到了女孩兒的面前。
「穿上。」
男聲低啞深沉。
「……」
兇巴巴的。
意識模糊的秦晴皺著小臉委屈地想。
……她都病了,這個人還這麼兇。
跟昨天一樣兇。
這麼一想,病中本能的心理脆弱就在秦晴的身上發揮了個淋漓盡致。
她搖了搖頭,開口時軟糯的嗓音啞啞的,帶著點病理的哭腔。
「你昨天說了……我不認識你。」
她縮了縮浸著冷意的身體,咬著脣瓣,「我不認識你,我不穿不認識的人的衣服。」
「……」
聞煜風看著女孩兒那副病懨懨的小模樣,心裡早就揪成了一團似的。
再多一秒都忍不住。
他終於有些不管不顧了。
於是前排後排班裡班外,所有人都親眼見著,站在前面的聞校霸驀地彎下腰去,一把把小姑娘從凳子上抱住撈了起來。
在空中稍轉,就輕拿輕放地擱到了課桌上。
動作神情都小心得讓他們陌生。
然後聞煜風把校服在空中一展一甩,就要往小姑娘身上套。
小姑娘回過神來懨懨地擡眼,沒什麼力道地推阻了一下,也被他直接摁住了細細的手臂——
「……我錯了。」
男生沉啞,帶著無奈,更多是心疼。
他垂著眼把自己的校服外套給小了好幾號的女孩兒披上,然後將已經停住掙扎的纖細手臂順著袖口穿進去,穿完再換另一隻。最後合上領襟,從上往下,把小西裝外套的扣子一顆一顆地繫上了。
從頭到尾,動作小心得像是在捧著個一碰就碎的心尖兒寶貝。
「是我錯了。」
整理好衣衫,他擡眼看著女孩兒,又啞著聲重複了一遍。
女孩兒微怔地擡眼,正瞧見黑眸微熠,如藏星河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