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的沉寂在黑暗與寂靜之中皇城大內,被倉促閃爍而過的連串燈火給照亮起來。
“出了什麼事情麼?”
當已經歇下卻心事重重始終睡得很淺的曹皇后,立正殿的帷帳中被隱隱的驚醒起來之後,不由啞聲問道:
“也沒有什麼事情,只是有人連夜叩闕,被當值的宿衛擋下來了”
一個陰柔的嗓門連忙回答道:
“啓稟娘娘,乃是太平軍的柴中郎將,拿了信物前來通秉。。”
另一個女聲卻是迫不及待的搶着回答道:
“殺才,此事爲什麼不盡早通報,已經讓人等了多久了?”
曹皇后頓然睡意全消而厲聲喝道:
“此事怕是不合禮制啊娘娘,以萬金貴體夙夜開宮相見有礙君臣體面,還是天明之後正朝。。”
聲音陰柔的內官連忙勸阻道:
“禮制個鳥,還能大得過着闔城的安危使然?”
曹皇后卻是忍不住爆了粗口。
片刻之後的丹鳳門內的西待漏院中,已然知曉這番變故的曹皇后倒也毫不猶豫的反問道:
“真是豈有此理,此輩喪心病狂如斯;小柴你想怎麼做,須本宮傳令有司配合你行事,連夜抄拿住此輩麼。。”
“娘娘明鑑,相比其中的茲事體大,我個人的安危倒是小事了。。”
柴平卻是正聲拱手道:
“只是在下想來,這些賊人既然敢於冒大不韙的干係當街動手,就怕圖謀遠不止如此,而同時還有其他更多的後手和舉動啊。”
“你說的對。。孟留守何在?速速傳召前來。”
曹皇后豁然背後發涼的驚醒起來,連忙發聲問道。
“宮內宿衛和衛鶴府全部動起來戒備,把立正殿內值夜的一應人等先給拿下來,再派人到諸門守備郎官處,逐一確認情形。。”
“葛存叔那兒也要派人前去,既然你的行蹤被泄而預先佈置了埋伏,此事怕是他府上的人也脫不了干係了;還有那些曾經爲此建言過的人等府上,都要派人去提問!!”
然而她的這番交代才畢,就有人急忙上前來稟報道:
“娘娘,城中多處起火了。。京兆府正在使人撲救中。。”
只是當曹皇后爲首的衆人站上丹鳳門城樓,眺望而去的時候,卻是已經聞到若有若無的焦糊味味了。
“不好了大殿,立正殿和萬春殿處都起了火頭了。。”
這下曹皇后的臉上纔出現了震驚與惶然之色。柴平這時才繼續進言道:
“娘娘,小心聲東擊西的手段啊。。”
而在長安城的另一側,作爲提議聯姻的當事人之一的大唐金吾大將軍,如今的大齊檢校尚書左僕射張直方;也在再黑暗中打着火把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巷,而又在身邊匯聚起一羣又一羣的追隨者來。
他本是盧龍節度使張仲武之子,一度在父親死後被擁立爲盧龍留後。然而因嗜酒凌虐士卒導致軍中大亂而擁立他人,乃以打獵爲名輕裝逃回長安。唐廷念及其父張仲武之功,將其封爲金吾大將軍。
只是他性情依舊不改,曾以小罪笞殺金吾使,貶爲右羽林統軍。後又因小過屢殺家中奴婢,再貶恩州司戶。乾符年間,宰相鄭畋言以功臣之後再度起用張直方,進位左金吾衛大將軍。
直到當代的馬球天子拋棄京城百萬軍民出奔之後,作爲親率餘下文武百官出降的領頭人,他和分司東都那位留守大使劉允章,正好是大齊新朝留用的降人當中一文一武的典範所在。
因此在黃巢登基之後的新朝當中亦是頗爲優待的榜樣人物,不但家門上下秋毫無犯還有多加賞賜和授予田宅。他也毫不客氣的暨此在所在坊區廣佔屋舍以爲置業。因此,如今的坊區當中倒有小半數家宅產業都在他的名下。
然後,他又與那些賊軍上層往來甚密,親自引導和招待他們飲宴嬉遊鬥雞走馬作樂的各種奢事享受;又相互收買伎樂互贈姬妾以爲樂事,夜夜笙歌而歡飲呷戲至通宵達旦。
現如今,他這些自污和與賊合流的做法,終於要得到報償和昭雪了。作爲新朝大齊對他的格外寬大和優待,他不但可以保留許多家將部曲作爲出入的儀仗排場,還在家宅和別業中豢養了數量頗爲龐大的奴婢、下僕之屬。
因此,在賊軍入城之後那些被大肆清算公卿大臣家的漏網之魚,失去主家被遣散驅逐的家將部曲護院門丁之屬,還有脫下袍服藏匿在市井民間的京中將校軍士之屬,都在他的掩護下安置和聚攏到了名下的諸多產業中去。
甚至有些人還被就地安排進了巡城司和諸坊巡禁隊的名目之下,而成爲了替他通風報信的眼線。現在他忍乳負重等候已久的機會隨着兵臨城下的朝廷大軍終於到來了。
當他再度從長安東北角的寧興坊中走出來的時候,而看見高低錯落的夾城盡頭燈火暗淡的通化門時;他的身後已然追隨和匯聚了一直浩浩蕩蕩的隊伍。
只是居於前首的都是和張直方一樣,穿着監門軍袍甲而捉刀挺牌,持矛背弩的存在;而到了他們的後隊之中則馬上變得服色裝備雜亂起來,幾乎是穿什麼樣的行頭,拿麼樣的武器都有。
“奉監門軍葛大將軍之命,率勇字營英字營,並嘉義等五坊團練前來增援。。。留司關防在此,還請效驗。。”
隨後,居於前首的一名軍將輕車熟路一般的在城門前叫喊道。
然而通化門的門樓內卻探頭出來一名軍校喊道:
“敢問可有中宮的均旨附上,如今乃是特殊時期,未得大內均旨的人事關防皆不算數的。。”
“我輩正是奉了娘娘的口諭才急忙前來的,信物在此,還請派人查驗一二。。”
喊話的軍將卻是不慌不忙的道:
隨即門樓內的欄柵被推開,從階梯上就很快走下來一小隊打着哈欠的士卒,爲首的一名校尉身上隱然還有着酒肉和脂粉的殘餘氣息。口中還嘟囔着:
“夜半三更的換什麼防,不能待到白日裡來麼。。”
“實在是軍情急要啊。。你沒看城中多處都起了火頭了麼,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啊。。”
這名喊話的軍將卻是耐心的解釋道:
“自然了,娘娘也格外體恤諸位弟兄的守城辛勞,早令我等帶來了許多犒勞之物,還有一些伎樂正在城邊坊中候着呢。。”
“這隻怕是不合規矩吧。。”
然而雖然口中如此分說,這名校尉及其身後的士卒卻聞聲振作了起來,連忙上前就着這燈火多看了幾眼信物之後,才嘆聲道:
“這當就是中宮的玉符木契了。。你等且進來稍待。。”
然後他們就很快搬開了門樓內的數道防柵和拒馬等物,又升起了內門的橫檔和欄架;讓張直方在內的“援軍”先頭相繼開了進來,這才沿着階梯一溜煙回去通秉了。
而張直方爲首的衆人卻也沒有就此平白等着的道理,很快就在幾聲低沉的交待之後,各自化作數路前去分頭行事了;有的掏出斧鑿開始破壞附近的城防設施,切斷吊裝升降機關的盤索;
有的向內摸到甕城邊上,用裝滿石頭的推車,給頂死了門閘落下來的溝槽;還有的用抱着沙土的草袋和布捆,塞住了用來放火和傾倒生灰、熱油、火炭和滾水的孔洞竅穴。
而張直方一行披掛最爲齊整的甲兵,則在那名軍將的帶領下,毫不猶豫的沿着階梯衝上城牆上去,又嚴詞呵斥着那些守在梯道上的守兵,待其錯愕慌亂之際而幾無聲息的撲殺當場。
然後他們就在門樓邊上夾道里,迎面撞上了打着“巡城司”和“小曹”字樣燈籠的另外一隊人,不由驚聲叫喊和呵斥了起來:
“什麼人!!!竟敢擅闖門禁之要。。”
這一刻的張直方卻也認出來了,對方領頭的是在自己主持的宴會上出現過,作爲那位曹皇后子侄輩而在巡禁隊中的曹慶選;這下就再也沒有辦法將其糊弄過去了。
霎那間戰鬥就在張直方親手執弓射中對方胸口的那一刻爆發開來,而又在對方猝不及防的短時間內迅速以一邊倒的屠戮結束當場;而城頭上的守軍雖然有所懈怠但畢竟也不是死人,很快就被驚擾起來,而打起燈籠和火把向着此處匯聚而來。
好在張直方帶來的人手也完成了門內的作業,而相繼沿着被清空的梯道幹上來支援和接應,頓時就在一片怒吼廝殺兵刃交擊聲中,堪堪擋住了這些從城牆兩端匯聚而來的守軍。
片刻之後張直方爲首的敢戰之士,甚至利用一些城頭現成的器械,給封死了門樓上下的出入門戶,而令其困在內裡而一時不得解脫;然後就有門樓內的守軍相繼探出窗來,想要跳入他們之中廝殺,卻被他眼疾手快的給射翻滾落了好幾個。
這時候,在他們掩護下正在忙碌作業的另一些人,也點燃了作爲標示的數從火堆,而又從城頭上合力託舉着推出垛口灑落下去。而這從城頭上豁然墜下牆根迸濺開來的殘餘星火點點,卻也照亮了黑暗中蹲伏在護城壕錢不遠處一支甲兵的前方去路。
而在更遠的地方,如同輕紗籠罩之下的月色當中,更多甲光爍爍並簇擁着各色器械的隊伍,像是鋪天蓋地的暗潮似得倒卷而來。
“這便是老夫專程令人觀賞的夜景所在了。。”
崔安潛也在對着那些以觀賞夜色爲由,被從各自營帳當中喚醒起來各軍將帥,輕描淡寫的說道;還當場口占了一首詩文。
“千里驚沙眯人目,天愁地暗烏鳶哭。
鐵甲霜濃徹骨寒,萬馬無聲虎貔縮。
紅弰角勁雁影高,朔風慄慄銛於刀。
銜枚夜戰路如漆,冰須墮指誇粗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