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加封小可汗的推恩詔書是一顆深水炸彈,必然會在薛延陀草原上掀起軒然大波來的。↑,
大唐師團甚至爲此枕戈待旦,如臨大敵做好了防禦和逃跑的準備,然而擔驚受怕了兩三天之後,竟然什麼都沒發生,局面似乎平靜異常。
真珠可汗夷男似乎已經從最初的震驚和糾結中恢復過來,彷彿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臉上也多了些許勉強笑容,態度也還算和藹,怎麼看都讓人覺得他是迫不得已接受了現實。當然了,時常擰起的眉頭說明他內心仍舊有些許糾結,或者說被迫的無奈與不甘吧!
雖然一切看起來都很平靜,彷彿一切都符合最佳預期,但謝逸和狄知遜反而有些不放心了。
有驚無險,幸運達成自然是最好不過。但也有句話說得好,事出反常必爲妖嘛,一旦有了妖異之兆,那這事恐怕就不那麼簡單了。
思來想去,謝逸和狄知遜還是決定不管那麼多,也沒必要管那麼多難以分辨,真假不明的消息。
因此他們選擇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向夷男辭行,反正聖旨已經宣讀,該瞭解的也有了瞭解,此番出使的基本的使命已經完成,現在返回不算失職,旁人很難因此詬病責難,也算是圓滿完成任務。
謝學士和狄侍郎是真的想要儘快離開這個兇險是非之地,願望相當迫切!
但是夷男沒有答應,以稍後有慶祝的圍獵活動和加封兩個兒子爲小可汗的儀式爲由,邀請大唐使臣留下來觀禮。
雖說是邀請,但真珠可汗言辭灼灼,根本容不得拒絕,這事也拒絕不得。站在大唐使臣的角度上,你應該留下來觀禮,要是堅持一走,反而容易給夷男留下口實,回到長安還會落下罪責。
一句話。夷男是不想讓人走;礙於身份,謝逸和狄知遜也不能走,處境難免有些尷尬無奈。
話又說回來,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對此謝逸和狄知遜早有預料,並不覺得驚訝和沮喪。
某種程度上而言,這次所謂的辭行,更多像是一種試探,試探夷男的態度和底線。
結果怎樣呢?讓人不免有點擔憂。至少不那麼理想。
夷男看起來很平靜,很和藹,也痛快答應遵照大唐皇帝的聖旨加封兩個兒子,可他真的會這麼做嗎?
謝逸和狄知遜不敢十分樂觀,反而覺得眼前的平靜更像是暴風雨到來的前兆。
那場所謂的加封觀禮,指不定會看到怎樣的情景呢!
就像是前日的可汗壽宴一樣,本來喜氣洋洋,不就因爲一份大唐突然的“厚禮”變了味嘛!那天讓夷男吃了癟,難保他不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甚至加倍奉還。
所以啊。一天不回到長安,一天就不敢掉與輕心,至少得儘量離開薛延陀汗帳駐地,靠近大唐的邊境或許能多些安全感吧!
但是,眼下還不能走,也走不得。
按照薛延陀的傳統,秋天正是狩獵的好時節,每年都有圍獵活動。狩獵乃是草原牧人生活的一部分,更是他們尚武傳統的一部分與保持方式,所以格外受到重視。
舉行狩獵顯然不單單是爲了那幾只野獸。主要還是訓練兵馬,保持和弘揚尚武精神。後世契丹皇帝的四季捺鉢,滿洲人木蘭秋狩皆是如此。
薛延陀人也有這個傳統,因爲今年可汗壽辰。各國使臣前來,又鬧出冊封兩位小可汗的說法,所以變得非同尋常。
不過對於大唐人而言,沒有什麼特別的,所謂的圍獵大會,不就是一羣人在草原和樹林裡圍獵野獸嘛!
不過大唐使臣也在邀請之列。畢竟這是個尚武的時代,大唐人也很擅長馬球和狩獵這些活動。
每年李世民也會率領不少臣子和武將在關中四處,比如涇河兩岸或者驪山一代狩獵,有遊玩的成分,同樣也有保持勇武的意義。畢竟李唐皇室有草原胡人的血統,李世民馬上打天下,對這方面也頗爲看中。
謝逸和狄知遜本着重在參與的心態,不得不打算前往,當前的形式很微妙,任何一個微小的舉動都有可能引起薛延陀人的強烈反應,若是因爲自己的失誤給他們留下口實,那就不划算了。
然而現實沒有想象的那麼美好,就在狩獵活動的前一日,突利失突然來到了大唐使團的營地,讓氣氛陡然間變得有些不同尋常。
“小可汗夤夜前來,可是發生了什麼要事?”
自打冊封的事情確定下來,突利失的身份理所當然地有了變化。出於感恩和政治需要,突利失對謝逸和狄知遜等人態度很好,甚至頗爲感激,彼此關係很不錯。
這幾日的來往也不少,但往日裡突利失都是正大光明前來,且如沐春風。但是今天卻神神秘秘,好似擔心被人看見,而且臉色凝重冷峻異常。
“確有要事!”突利失神色匆匆,語氣焦急道:“剛剛得到消息,大度設和西突厥人沆瀣一氣,準備明日狩獵時對兩位貴使動手。”
“什麼?”聽到消息,謝逸和狄知遜下意識都是一驚,這個消息着實有心出乎意料,讓人有些怕怕的。
到底是大度設的私自行動,私下裡與西突厥人勾結?還是夷男知曉,並參與其中?
如果是前者,那問題並不那麼嚴重,如果是後者,可就有些糟糕了。夷男終究還是沒忍住,要反?要違背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傳統,殺了唐使祭旗?
之前沒有看出絲毫跡象這不奇怪,但狩獵的時候突然發難這事……尤其是突利失這時候前來通報此事,顯得有些……好像哪裡不對似的。
如果是夷男的意思,突利失現在前來“告密”的行爲就顯得有些奇怪,至少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個到底他是懂的,突利失有野心不假,那是建立在薛延陀仍舊存在,最好是強大的基礎上。
對於謝逸和狄知遜而言,消息是否準確也未可知,必須謹慎,不能偏聽偏信。更不能盲目。
謝逸沉着詢問道:“小可汗,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突利失怎敢欺瞞二位貴使,更要緊的是。我聽到消息,大度設有意將罪責算在我頭上。趁着圍獵的混亂局面,暗箭傷人,對外宣傳是我所爲。按照中原的說法,就是借刀殺人。栽贓嫁禍,要我做替罪羔羊。”
突利失惶急道:“如果他們真的做成了,在下在草原上絕對再無立錐之地;如果失敗了,便是的替罪羔羊,到時候大唐興師問罪,必然會要求將我交出去。
爲了薛延陀的大局,父汗只怕也不得不犧牲我。所以無論勝敗,對在下而言都是萬劫不復,全無好處,理所當然得求助兩位貴使了。”
話說的有幾分道理。但對突利失而言並非只是求助,如果他所言屬實,等於也救了謝逸等人。
或者可以這樣說,大家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必須相互幫助,相互合作纔能有生路可言。
“我一時也沒想到什麼特別好的主意,只是想前來先告知兩位貴使,看看是否有解決之策,我們可以相互配合。”
突利失言辭懇切,語氣焦急道:“在下一向敬重大唐。對大唐絕無不敬,不敢有非分妄想,奈何大度設……唉!”
“敢問小可汗,令尊可知曉此事?”謝逸問出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現在想來夷男將他們留下就顯得疑點重重的,如果與此事有關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應該不知道吧!”突利失沉吟道:“如果父汗知道,至少不會容許他們在背地裡加害我,不管怎麼說父汗還是很疼愛我的,他不至於害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虎毒不食子,確實如此。”狄知遜對此深以爲然。
真的是這樣嗎?謝逸則沉吟不語。事情很緊急,想對策很必要,但所謂對策是針對某件事情的策略。
但現在真相到底是怎樣都不得而知,何談應對之策?雖然突利失言之鑿鑿,但謝逸還是多有猜疑。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雖說聽起來可能性很大,完全符合情理,但還是有不少“漏洞”。當然了,這些漏洞都在看似合理的範疇以內,看起來反而頗爲真實,但同樣可能是有意故意設計的。
按理說大度設如果和西突厥密謀此事,一定會非常隱秘,如何會讓突利失輕易探知,而且知道的如此詳細,到底是突利失在說謊,還是大度設那邊有意泄密?目的又何在呢?
當然了,或許是突利失在大度設身邊安插了耳目也是有可能的,古來皇子相爭,或者是政敵之間的鬥爭,在對方身邊安插耳目探子,這都是很常見的手段,並不算奇怪。
但謝逸總覺得,這樣機密的事情,大度設方面的保密一定會極其隱秘,焉能輕易被人探知?如果大度設用人不淑到了這個程度,恐怕早就死翹翹了,哪裡會支撐到今天,在局面上更勝一籌?
反之,如果突利失消息能夠靈通到這個程度,也不會一度處於不利地位。
在薛延陀,要說有人能實現察覺,夷男的知曉可能性都比突利失大,兒子的能耐可以比老子大,但目前情況下,夷男的手段顯然應該更勝一籌。
一山不容二虎,作爲薛延陀至高無上的可汗,夷男怎麼會容許有人手段比自己更高明呢?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行,權力亙古以來便是這麼無情。
夷男都不曾察覺的事情,突利失卻言之鑿鑿,其可信度難免有所下降。尤其是突利失本人聰明狡猾,深諳中原人的思路與行事方式。如果他來一出苦肉計,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啊!
當此形式下,任何一個微小的錯誤都可能萬劫不復,必須絕對謹慎。尤其是不能因爲輕信旁人而被騙,否則就算是死也很不光彩,更不會甘心。
“小可汗,此事事關重大,還請探查儘可能多的消息,稍後我們再從長計議。”謝逸理所當然沒有給出當面回答,而是支走了突利失。
這個方式是很生硬,突利失當然明白原因,信任是相互的,雖然臉上有些失望神情,但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告辭離去了。
臨走時間沒有忿忿不平,破口大罵,或者說讓謝逸儘快給出思量解決云云,算是合理還是不合理呢?
如果突利失真這麼說,就有的像後世的騙子,不斷催促的行爲本身就是騙局的一部分,催促是因爲騙子急功近利。
突利失沒有這麼做,但他的反應又顯得格外冷淡,到底是失望生氣,還是……
如果事情屬實,便是天大的事情,他怎能淡定?如何能表現的那麼平靜?當然了,任何一種反應都可以有兩面性的解釋,光憑這些很難做出準確的判斷。
所以一時間謝逸也有些暈乎,到底是怎麼回事?
“狄侍郎,這事……”
“有些突然,不大好說啊!”狄知遜也滿頭疑惑,莫名其妙。
謝逸憂心忡忡道:“突利失所言未必是真,或許這是個騙局,要誆我們進去。”謝逸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場所謂的狩獵絕不平靜,必定充滿兇險,所謂的小可汗冊封典禮我們恐怕是等不到了。”
“那可如何是好?”狄知遜雖然有效仿蘇武,甚至爲國捐軀的覺悟,但如果能活着,誰願意客死異鄉呢?
“這場狩獵肯定兇險萬分,但對我們而言或許也是個機會,說不定可以趁此機會逃離這兇險之地。”
謝逸低聲道:“狄侍郎以爲如何?”
“當然是好了,逍遙已經有辦法了?”狄知遜立即喜上眉梢,頗爲興奮。
“目前還不成熟……”
狄知遜皺眉道:“逍遙是想要弄清楚真相?”
“是得弄清楚,或許得想個辦法試探試探,不過真相也許不見得是必須的,只要能逃出去,真相也許不那麼重要。”謝逸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顯然是已經有些想法。
眼前事危機不假,但危機也是機會的一種嘛!。